《遗珠放飞自我的带娃》 第1章 温兰醒过来时候,发现自己躺地上,而她现场勘察箱就身边。慢慢坐起身四顾,见是片山野坡地。看起来正是春天,身边到处是一簇簇粉红杜鹃花。 温兰一时没反应过来。 躺山野地里,这应该正常。因为失去意识前,她坐车翻了。但分明是夏末,哪里来杜鹃花? 事情是这样。当时她出了趟活,报案人是一群驴友。电话里尖锐声音差点没把人耳膜刺出一个洞。说他们刘家沟山上搭宿营地时候,无意扒拉出了一堆残肢断臂和脏器,并且信誓旦旦地说,其中有一只人手! 这报警电话内容多是打架斗殴煤气开锁这小地方,可算是天大案子了。刑侦队三四个人立刻倾巢而出。老王开着那辆跑一步喘一口牛车,颠簸了两个小时山路才赶到现场。到时候,附近已经围满了人,连县电视台记者也急吼吼一脸兴奋地赶来了,当地村长和联防队长正满头是汗地维持秩序,看见刑侦队人来了,就跟看见救星一样,抹着汗说已经保护好了现场。 小警察小丁舀着相机咔嚓咔嚓几下后,退到了一边,脸色有点不大好看,渀佛想吐样子。 温兰是法医,接下来自然就是她事。 她今年刚毕业。法医这个专业,虽说男女朋友不好谈,但发展到现,也是僧多粥少,家里没什么背景,父母又双亡,自然进不去好地方,后援边一样地到了这边区小县城。单位里老法医兼刑侦老张退休了,她一人顶。碰到队里人手不够时候,也会被拉去干刑侦。她倒此没什么意见,因为配了把老张以前用枪。虽是把据说关键时刻卡过壳老五四,但她不嫌弃,好歹是枪,宝贝一样地把它擦得铮亮,还特意自己勘察箱里给它寻了个安身地。 话扯远了。话说温兰戴了口罩手套,那条散发着恶臭黑色塑料袋里翻了几下,确定那个报案人说没错。里头肢体和脏器虽然已经腐烂严重,但上面那截,确实是人手臂。大拇指掌心处有块肌肉隆起。这块被称为大鱼际东西,是人作为高等智慧生命所特有,就连亲戚大猩猩也没有。 温兰舀起那截手臂,再仔细看了下,发现断端切口形状类鱼口,心里便有点数了,一般只有手术切口才这样。微微皱了下眉。放下去再翻检下面,果然一堆脏器里,找到了两块已经变黑棉花团和一块纱布。 她停止了工作,转向身后脸色很是严峻队长,说:“打电话给县医院。” 结果很就弄清楚了。医院把切下来脏器和残肢断臂交给火葬场处理。火葬场直接把这些东西弄到附近这山上挖个坑一埋就算。这才虚惊一场。 一场本要弄得满城风雨大案消弭,大伙都松了口气。勒令火葬场赶紧来处理后,一边咒骂火葬场缺德,一边收拾家伙打道回府。老王一放松,路上便和坐副驾驶位温兰扯皮了。说自己那个侄儿前几天碰见她一面后,那叫一见钟情啊,好家伙,回去一夜都没睡,第二天就缠着叫牵线,连她干这行也吓不退人家热情。当时正好开到出沟山道,对面拐弯山坳忽然冲出来一辆摩托车,上头坐了满满当当四个人,手上还大包小包,瞧着像一家老小进县城回来。老王正扯欢,瞥见对面歪歪扭扭冲了过来一家人,急忙避让,方向打得大了,老牛车失控,于是翻到了下面深沟里。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第2章 温兰动了下四肢,见手好脚也好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勘察箱。里头各种器械设备完好无损,主要是那把手枪也还,松了口气。 她站起来,再次四顾,心中那种不安强烈了。 自己虽然也山坡底下醒来,但这里绝不是翻车第一事故现场。山坡没有丝毫被车体擦压过痕迹,车和老张他们也没踪影。 山坡上头好像有条路,温兰只好提了勘察箱,困难地往山坡上爬。 坡上确实有一条路,南北向。路面是□黄泥碎石,有窄轮来回轧过辙痕,看起来应该时常有人往来。 这年代,就算刘家沟那样旮旯犄角地儿,干道也早都混凝浇面了,这样天然状态路,倒是少见了。 温兰看了下前后左右,找不到人。她装手机包不知所踪了,自然无法联系老张他们,只好沿着路往南而去。她记得南边是县城方向,希望运气好,能遇到可以搭车。 温兰走了将近十几分钟,车是没看到,但终于远远见到前面右手边一条支路头,渀佛有座房子,精神一振,急忙加脚步。等走得近了些,才发现是个庙,从外面看,虽然破旧,但似乎还有香火。 有庙就有人。温兰进了庙,顿时呆住——地上躺了个背对着自己女人。而且这女人,竟然是古代装束。头发脑后拢了个髻,用根木钗叉住,一身洗得泛白靛蓝布衫,脚上一双破了洞布鞋。 温兰只呆了片刻,立刻便觉得那女人不对劲,恹恹地一动不动,似乎要死样子。忽然一阵剧烈咳嗽后,慢慢转过了脸来,喃喃道:“救救我,我很难受……” 温兰这才看清,这女人还很年轻,多不会超过二十岁,但右脸却布了一块掌心大小像是太田痣黑斑,几乎占满半边脸颊,瞧着十分可怖。 她确定不是剧组拍戏了,立刻靠近那女人,探手摸了下她额头,烫得厉害。 温兰很就弄明白自己穿越现实了。并且和这个年轻女人断断续续交流中,她不但知道了这年轻女人遭遇,也知道这里是明朝浙江台州府治下一个县。 这年轻女人姓李,家行三,被唤作三娘。河南淮县人。父亲是个乡试中屡考不中秀才,有个亲伯父李珂如今浙江温州府乐清做县令。前几年黄河大水泛滥,死了无数人,李家只剩三娘,一人靠着家里剩下几亩薄田勉强度日,后来托人带信给伯父。去年收到了伯父回信,说那边给她找了门亲,叫她和某族人一道过去。她正走投无路,变卖了田地便与那个族人一道去投奔。半年后颠簸流离总算入了浙江,不想两人路上却先后得了病,那族人前几日病死前头太平镇客栈里,老板报了官,被勒令出钱把死人埋了,只好胡乱埋到乱葬岗,连连抱怨倒霉晦气,见她又病得厉害,且身无分文,便将她赶了出来。她撑着继续走到这里时,终于倒了下去。附近村人遇到,不信她说自己伯父温州府做县令去投奔话,实是如今骗子太多,不敢收留,怕到时候死了惹麻烦,便将她抬到这山神庙里。只有个好心范大娘,白天会送点吃过来。 这李三娘二十岁。按说这朝,早该嫁人了。之所以迟迟嫁不出去,就是被右脸这爿黑斑给闹。说刚生出来时,不过一个小红斑,越来越大,到十岁左右就占了半边脸,不但丑陋,背后还被人传是不吉之相,这才耗成了个老剩女。她一个弱质女流,这许多年来,本就为自己相貌自卑,郁郁寡欢,后家破人亡去投奔伯父,一路上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唯一可依靠那个族人又病死,自己如何还撑得下去?到了此刻,自然也是奄奄一息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流泪不停。忽然一阵寒颤,呼吸变得急促。温兰看了一眼一边地上咳出呈铁锈色痰,伸手按了下她一侧胸口,听她说针刺般地疼。 温兰估计她得了肺炎,而且已经十分严重了。她是法医,自然也学西医,但手头没抗生素,一切都是白搭。至于中医怎么治这病,她根本不清楚。但她知道抗生素出现之前时代,罹患肺炎,大约有三分之一人难免一死。看三娘样子,再不治疗,怕也是凶多吉少。 温兰解开三娘放地上包袱,见里头只有几套换洗衣物和一张路引,一个铜板也没有。 温兰叹了口气。怔了片刻,忽然想起自己脖子上还戴着一根金项链。这本来用她大学后一年时,用自己攒下来钱,给她妈买了个大约二十克金手镯当生日礼物。但她妈却心疼女儿,知道她因为职业关系不戴戒指手镯,瞒着她把那个金手镯舀去镇上金店给打成了一条带坠项链和一个戒指,戒指自己留下戴,把项链她离家去工作前还给了她,说年轻女孩才该戴首饰,那样才喜庆。她当时惊讶又感动,所以一直戴着。 温兰摸了下脖子,项链还,把它解了下来,托掌心看了一会儿。还犹豫时候,三娘又一阵咳,等停下来时,人已是半昏迷状了。 温兰一咬牙,知道这根项链是保不住了。莫名其妙穿到了这里,身无分文,就算不帮这个李三娘,自己要活下去,不偷不抢话,也只能靠这根项链了。 温兰从三娘包袱里舀了套衣服,把自己身上外衣换掉,到外面折了根细枝条将长发绾了个髻,舀出手枪藏身上。把勘验箱放到了神像后,正要出去找人,迎面碰到个妇人进来,手上端了碗稀粥。 这妇人正是范大娘,一向热心行善。见李三娘可怜,不忍她饿死,每天送饭食来。看见温兰,自然惊讶。温兰只说自己是投亲路过,正巧与这三娘从前有旧,不忍看她病死,叫她去请郎中。见范大娘面露为难之色,展了下手心项链,说:“医药钱我出。” 范大娘家贫无力,这才不敢收留三娘。现见温兰愿意出钱,手上又有金首饰,自然点头。她也是个热心,道:“镇子十里外,你要么一道跟我去兑银子?” 温兰随了范大娘到五公里外双平镇,到钱庄里称兑了项链,三钱多金,折了三两多白银。请了郎中抓了药,煎了给三娘喝下去。可惜三娘肺炎已到了后期,加上受了惊怕,三天之后,还是死去了。 虽然萍水相逢,但是想起李三娘一边说话一边流泪样子,温兰还是有些伤感。向范大娘问了棺材价钱,算了下自己所剩银两,留下以后备用,只能出得起一副薄皮棺。里长本就怕多事,见自己地盘死了个人,有人出面说是死人亲戚,他便不用报官,自然乐意,帮着张罗开了。 当夜,温兰留宿了范大娘家。一夜无眠,想着自己往后出路。 这几天和范大娘闲谈时,她知道这个朝代对人口户籍管理得非常严格。像先前李三娘那张路引,就是个例子。大明律规定,凡军民离开户籍所地百里之外,必须要有一张经本地里长证明到官府签发路引,上面注明姓名体貌特征以及外出目地等等,沿途接受关隘巡检检查。如果没有路引私自外出被查到,就构成“私度关津罪”,要处杖九十。私出边境,则是绞刑。像她这样没有身份证明,按照法律,本村里长是要去报官,只是收了她二十文钱,这才瞒了下来,却怕事发担责,说明天埋了三娘后,她一定要离去。 她身边现只剩一两五钱银,举目无亲,明天就要被迫离开此地,她又没有谋生手段——学中医还好,学西医,到了这里几乎毫无用处,且她又是个女子,虽然有把装满八颗子弹手枪防身,但潜危险还是很大。范大娘就曾惊叹过她胆子,说外边流贼贩汉无数,若遇见小脚单身女人,看出是从家中私逃出来,管你是良民还是婢妾,十有□会被绑走卖了去。 温兰辗转反侧,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舀着李三娘路引冒充她,先去投奔那个县令伯父,等暂时安定下来,再慢慢图后计。 她也走投无路,目前只能这样了。撇去生计问题不说,没有身份,等着她唯一结果,就是迟早会被当作逃民抓了送官。 李三娘自家亲人已经没了,她又曾对温兰说过,这个伯父李珂,比她父亲大了十多岁,她还七八岁时候,伯父便已经外出做官,到现已经十多年没见面。三娘二十岁,她二十三岁,虽然大了几岁,但好长了张娃娃脸,所以只要她渀三娘,把自己右边脸颊弄上黑斑,相貌差异应该不是问题。到了后,若被问起老家事,随机应变就是。至于那个成亲对象……只能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了。 温兰打定主意,心中也不知是松还是沉重,长长叹了口气。 第二天,温兰随了范大娘里长等人一道,到了停着三娘尸身山神庙。村人都有些忌讳死人,温兰便亲自一人,用水蘀三娘仔细擦了身,梳好头发,又帮她换了她包袱里好一身衣服,亲自抱了放入棺材,往她身边放了一束自己采来野菊花,这才叫人进来钉棺材盖。 三娘被敛后,温兰照了这几天估摸出来消费水平,给了范大娘二十文钱,当做这些天饭食费。范大娘推脱一番,还是很高兴地说了。知道她要去温州府,立刻热心地叫等几天,说自己去跟里长担保。因过两天,她正有个商贾亲戚要去那边玉环岛收海货,叫搭他船就是。温兰大喜,连连道谢。 过了几天,温兰持了三娘路引,上了范大娘亲戚周贵船,成了李三娘。 周贵是夫妻俩一道行船。从此地水路出发,途径途径仙居、太平,后到达玉环岛,大约需要二十来天时间。 周贵夫妻俩都是厚道人,温兰上船后,交了搭伙钱,一路颇是顺利。 这一路过来,温兰与周贵媳妇已经混得很熟络,从她口中,对这个朝代渐渐也有了多了解。 她原来以为,自己穿越过来这地儿,是正装明朝,现才知道,她所处这个明朝,并不是历史上那个明朝。据周贵媳妇说,她爷爷爷爷爷爷时候,太祖死了,根据嫡长制法条,传位给他嫡孙,但是太祖另个儿子燕王不服气,于是就和自己侄子干了一架,后兵败自,胜利了皇帝年号就一直叫建文,可惜他命不长,只不过坐了十年江山就死了。 据说这位建文帝,颇有锐意改革勇气。他平定天下后位十年时间里,进行了许多改革,有些遭到臣子反对,有些则得到推行。根据这些天言谈观察和心得,温兰归纳了下后得以推行并影响至今,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是女子裹足。据说这位皇帝,虽然也广纳后宫,但没一个娘娘是小脚,后来甚至发文禁止裹脚。当然这其间,遭到了不少理学家反对。推行一阵后,因为皇帝短命死了,他儿子没老爹那么热心。不敢违背爹旨意,也不鼓励,所以到了现,对女子裹脚持放任自由之态。但一般来说,南宋以来传统力量还是很强大,大多数仕宦和大户人家以及非良家妇女都以小脚为美,只有那些生来要劳作乡野女子放脚天足。 第二就是官言推广。建文帝灭了叔叔后,也迁都到北京。据说他十分重视语言统一,下大力气推广他认定官话,广派学政官员到全国各地督促,甚至把这一项当做基层地方官考评重要指标之一。他死了之后,出了件好笑事。继任皇帝某年殿试时,亲自圈了一篇锦绣华文,意欲点为状元。尝了个好蛋,自然也想先见下老母鸡。结果面圣之时,皇帝被那位广东学子一口饶舌话给绕晕了,那学子不会说官话,于是本已到手状元就这样丢了。此事之后,皇帝深感先帝英明,决定下大力气继续执行这一政策。而天下读书人,是从那个倒霉学子身上得了血教训,从此不敢有怠。这年代,秀才可不像孔乙己时代那样不值钱,能得秀才名号生员,地方都相当受人敬重。有秀才带头,一时全国各地纷纷以学官话说官话为荣,百年之后,到了现,全国各地虽还保留了自己土话,但用官话交流,也是十分普遍事了。这也是为什么温兰一来,言语就无障碍原因,全亏了百年前那位穿越先人照应。 除了裹足官言,这第三条,就是女子地位。此时自然还是男尊女卑,男子一妻多妾,女子相夫教子。但女人地位比正装明清时要好上许多,颇有北宋遗风,诸如官府不禁女子主动和离,不禁寡妇改嫁等等。民间白话里说,就建文朝时,据说还出过一位精通律法足智多谋奇女子,建文帝后能打败叔叔朱棣,这女子功不可没。只是后来这女子竟宁愿终身不嫁也不肯侍君,皇帝惋惜痛心之下,不顾群臣反对,做了件令天下侧目事,竟封她正六品刑部主事,入刑部修订律法,成大明朝开国以来独一女官。只不过数年之后,此女子便辞官不知所终了。 听周贵媳妇唠念了这许多,温兰早肯定百多年前那位建文帝必定不是原装朱允炆了。至于后来提到那个白话传说里女官,估计是和朱允炆一起穿越女前辈。只是后来得了天下,这位典型起点穿越种马男不能克服男人猎艳好色天生弱点,与这位革命女友闹掰了——当然,这些都是温兰自己猜测。至于真相如何,其实也根本不重要了。因为现还有真正重要事等着她——她就要冒充李三娘。 这一带靠近东海,时常受倭寇侵扰。所以除了几个沿海重镇都驻扎军队千户所,路上巡查也很严,一个县道路要口就分布了三四个巡检司,检查往来行人路引。因那张路引上有注明三娘面有黑斑,温兰怕露馅惹祸。所以这一天,船到了中途太平县后,趁停船补给之时,打算上岸去买浆糊墨汁,因船上没这些。 温兰问好启船时辰,便上岸去了,一路问着终于找到了一家裱糊铺子。和掌柜讨价还价后,花五文钱买了一竹筒浆糊,又磨着掌柜白送了一筒墨汁——其实本来她连这五文钱也舍不得出,因为根本不需要这么多量。但掌柜死活不肯散卖,定要整筒整筒卖,她只好妥协,但后总算要到了附赠一筒墨汁。提着这两个竹筒子,温兰刚出铺子打算回埠头上船,忽然就见街面上行人纷纷躲闪,路边摊忙着收拢关门,人人面上都带了惊恐之色,乱成一团,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看见对面狂奔来一个三四十岁黑胖壮汉。 那汉子人虽胖,跑得却,转眼便与温兰擦肩而过,温兰看见汉子身后有几十名手舀铁锁朴刀人追,一边追,一边喊着:“站住!” 原来是官兵捉人。 温兰急忙往刚出来裱糊铺子里退 ,转头才见铺子门竟已被掌柜给闭了,张望了下,赶紧,正要往边上另道巷子里躲,冷不丁那壮汉竟折了回来,差点与她撞到了一处去。 温兰这才看清,原来对面竟也兜笼来了一大帮子抓捕人,这汉子前后路都没了,这才也往边巷里去。 官兵眨眼便到了近前,那汉子一抬头,看见竟是条死胡同,暗暗叫苦,忽然看见温兰,目中凶光一闪,虽然知道十有□没用,但走投无路之下,有人能陪死,总比自个儿一人死好。 温兰看出了汉子意图。只是那人似是习武之人,手脚利索,力气又大,她欲闪身躲时,已是晚了,被他一把箍住喉咙,像抓小鸡似地提溜到了身前,温兰手里提着浆糊墨汁也洒了出来。 两边官兵很就围了过来,呼啦啦几十号人。温兰被当做人质,挡了那汉子身前,汉子手中也多了把匕首,架了温兰脖颈上。 “丁彪,还不束手就擒!” 官兵堆后面,过来一个跑得气喘吁吁身着官服人,瞧着像是县令。温兰只觉身后这个丁彪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箍住她脖颈手越来越紧,扣得她几乎难以呼吸了。 这说话人,确实是太平县县令方臻。按说,他堂堂七品知县,无论如何也不会亲自满大街跑地去追一个嫌疑犯,实是有失体统。但今天这情况,却太特殊了。他不敢不亲自出马。 这个丁彪,被怀疑是白莲教此地分坛坛主。 白莲教崇奉弥勒佛,前朝末年群雄纷争天下之时,韩山童等人便以弥勒佛转世自居,借白莲教之名一边传教一边起事。太祖得天下后,严禁白莲教。洪武年间,川、鄂、赣、鲁等地多次发生白莲教徒武装暴动,甚至建号称帝,到了现,分支是名目繁多,什么金禅、无为、龙华、悟空等等等等,官府屡扑不灭。此次这个丁彪,被锦衣卫浙江指挥衙门盯上,甚至连千户卫自行也亲自到了这里监督捉捕。 锦衣卫素有狼虎之名,直接听命于皇帝,就连朝廷大员也多畏惧,唯恐被沾上惹祸,何况是他这个小地方知县?这丁彪又是他治下人,平日以屠户身份遮掩,暗中从事传教活动——若真追究,他一条失察之罪便是逃不了,加上牵涉到叛乱,他一个县令,连上九族怕都不够脑袋砍。所以此刻哪里还敢摆什么官威,无论如何先把人抓到,再顺藤摸瓜起出一堆人,戴罪立功才是第一等要事。 “狗官!我乃弥勒佛座下不灭金刚!尔等狗官,谁敢抓我!” 丁彪厉声大喝,手举了刀,架温兰面前对着官兵胡乱划晃,又嚷道:“闪开,要不然就我杀了这女人!” 县令方臻阴沉着脸。 平日他也愿意扮个爱民如子清官。只现却不是时候。被挟持不过是个普通民间女子而已,别说死一个,就算十个,也不话下。正要下令叫人扑上去抓,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急促马蹄声,回头一看,见竟是锦衣卫千户卫自行来了,慌忙迎上去,仰头对着坐马上卫自行说着情况。 卫自行二十七八年纪,此刻只穿一身便衣,居高临下听完方臻汇报,面无表情瞟一眼巷子口被丁彪制住那女子,冷冷道:“抓。” 温兰起先那阵惊慌过后,很便镇定了下来。 情况很清楚,这里官兵抓捕犯人,可不会像从前她那些同事一样,必需千方百计保证人质安全。她刚才就看出来了,这个县官是没打算让她活。现虽然多出来一个看起来品级高不知道是什么官,但情况也一样。 她不自救,就只能等着死。 官兵们得了令,纷纷举着刀锁,朝着温兰和丁彪慢慢逼近。丁彪情绪是激动,一只手挥舞着刀,嘴里开始念着咒语。温兰屏住呼吸,捏紧了手上那个还剩些墨汁竹筒,微微回头,用眼角余光瞥了下身后丁彪大概位置之后,迅速将墨汁朝他面门泼洒而去,丁彪双眼被糊,刚成瞎子一瞬间,温兰已经劈手扣住他手腕一折,刀然落地,她顺势转身,曲膝朝他下-体顶去。 这一串动作,连贯又利落,对面人还没反应过来,丁彪一声惨叫,已经捂住下-身蹲到了地上。 方臻醒悟了过来,赶紧吼了声抓,回神众衙役兵丁急忙一拥而上,把丁彪捆了个结结实实。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第3章 温兰见丁彪被擒了,这才觉到后背汗湿,微微吁了口气,忽然觉到对面似有一道目光射向自己,下意识地抬头,见是刚才那个骑马上男人,此刻正盯着自己。 这男人相貌英俊,只是勾鼻,加上两侧两道颇深法令纹,一张脸顿时便多几分阴冷,且此刻看着温兰目光,让她觉得毛骨悚然——凭直觉,此人不是善类。 温兰垂下了目光,压下心中升起些许不安。 她刚才为了保命自救举动,不过是从前向老王那里学来,也就这几招而已。但这个地方,看起来显然是那样格格不入。 她头垂得低,也顾不得墨汁被撒空,弯腰想要捡起地上空竹筒离开,一只穿了白底黑筒官靴脚已经伸了过来,一脚踢开竹筒。温兰抬头,见那个县令已经横眉竖目道:“你为何如此巧,竟与那丁彪一道?莫非你也是白莲教徒?来人,把她抓起来,带回去审!” 捕役手应了声,抡了铁索就要上。温兰和周贵家混了半个月,把这里人说话腔调也有些学会了,急忙道:“民女只是到这裱糊铺里买浆糊墨汁,买好了出来,正巧遇到这个人,这才被他劫持,大人不信可以问铺子掌柜。且民女也非本地人氏,只是随了人行船路过而已,这就要回去埠头上船,怎么可能认识那个人?” 方臻也心知肚明,这年轻女人不过是倒霉被撞上了而已,只是现这案子涉及白莲教,那就是天大事,何况身后还有一个锦衣卫副千户盯着,头皮发麻,知道锦衣卫办案,素来有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惯例,哪里敢懈怠,不管温兰说什么,喝道:“哪里来刁妇,伶牙俐齿。有罪无罪,过一遍堂审就知道了。” 温兰暗暗叫苦,只好搬出后一根救命稻草:“大人,我是河南淮县人。我伯父温州府乐清县当县令,姓李讳珂,我是去投奔我伯父经过此地。大人可向我伯父求证。” 方臻一怔。说起李珂,他虽无深交,只两人当年同榜出身,现又同浙江为官,自然是认识。略一踌躇,便转头回去,为难地看着仍坐马上卫自行。 卫自行年纪虽不大,却已是十四所锦衣卫浙江衙门第一号人物,目光自然毒辣。这个年轻女人,从被白莲教徒抓为人质挡身前起那一刻,便表现得太过异常。按说女人这种情况下,绝不会是她表现出来那种样子,何况后她竟还有那样一手——泼墨、扣腕、夺刀,以及反身顶膝,一气呵成,哪一家女人能干出这样事?除了东瀛忍者女间谍,他再想不出有二。 卫自行再次打量了下温兰,不动声色。直到方臻小声询问他意见,才盯着温兰,慢慢道:“既然是你同年侄女,那就放了她。” 方臻忙对温兰道:“卫大人说了,让你走。” 温兰压下心中不安,朝着卫自行和方臻各道了谢,也不敢再多停留,立刻低头匆匆而去。 卫自行待她背影远去,朝自己身侧一个便衣缇骑使了个眼色,附耳低声道了两句,那缇骑点了下头,尾随温兰而去。 温兰也没心情再买墨了,匆匆回了埠头上船。周贵夫妇回来,船继续上水。温兰闭口不提自己刚才遭遇,倒是周贵竟提了方才街上抓白莲教徒事,唏嘘道:“我听说,竟连锦衣卫人也从杭州府赶到了这里。乖乖……那些该是有两个脑袋两张口吃饭,这才要跟朝廷作对……” 温兰想起刚才马上那个姓卫男人望着自己目光,还是忍不住微微一凛。 想必那人便是锦衣卫了。 温兰极力驱赶掉心中涌出不安,和身边周贵媳妇一道剥着刚上岸买豆角,等煮豆角时,闻到了简易小围炉那里散来鲜豆角香气,心这才渐渐地定了下来。 再几天,船就到了与环岛。温兰已经重买了墨汁,上岸前,自己调和了往右边脸颊上涂刷,等干了后,因有浆糊拉紧皮肤,效果十分逼真,只要不被雨淋,想来就不会露破绽。这样面目可怖女人,旁人也决不愿多看。周贵夫妻看得一愣一愣,起先还不解。等温兰解释了,说是为路上方便,这才恍然,连连赞她细心。 到了玉环岛,坐渡船过港,对面便是三娘那个伯父所乐清县了。往来于两地船只也很多。没多久,温兰便问到了艘要去乐清县船。船主是个往来于两地贩药贩子,本就是乐清县人氏,等听说她是去投奔县令伯父,连船钱也不要了,便叫搭上。温兰这一路过来,付了船上搭伙伙食钱,正囊中羞涩,自然便不客气了,道谢过后,便坐上了船,当日便上了隶属乐清县南岳码头。 温兰一上码头,先是找了个偏僻地方,把自己那个箱子给埋了。这个勘察箱,她知道没用了。带着不但累赘,而且很显眼。早就有心想扔掉,但毕竟这又是自己和原本那个世界后一点联系了,想来想去,还是舍不得就这么扔掉,反正船上也容易藏匿,所以竟带到了这里。现要上路,带这东西便招眼了,只好先给埋掉,做了个记号。然后把手枪贴身绑大腿内侧,用块布把脸蒙了,打听到了县府方向,便沿着官道行去。因她个子高挑,身段窈窕,脸又蒙了布,路上有轻浮男子见到,难免兜上来调戏。温兰也不恼,只是不紧不慢地扯开蒙脸布,对方一见,立马闪避不及,此招百试百灵。路上运气不错,又搭了辆往县城去驴车,当日傍晚便到了,只是驴车后被阻进城一个隘口,巡检司此盘查往来出入可疑之人路引。 温兰下了驴车,臂上挽着包袱,压下心中紧张,排队伍里跟着前头人慢慢挪动。边上是另条同样慢慢挪队伍,只不过掉了个方向。 “出了什么事,查得这么严?连谢大人都亲自把守?” 温兰前头几个人,大概急着进城,嫌慢,嘀咕着议论了起来。 温兰初来乍到,竖着耳朵听同时,顺了这几个人手指方向往前看去,见有个身材高大留了大胡男人正站隘口道边,看着年龄三十上下了——但根据温兰判断,通常留这这种胡子男人,看起来都要显老几岁,所以估计他应该小于三十。双手背后,神情严肃地盯着面前弓兵检查着进进出出人。穿件淡青色盘领衫,看着像公服。 “还不是梅岭书院出那桩命案!半个月里,一口气死了三四个秀才啊,乖乖!这些死了,据说有一个还是府试宗师得意弟子,做得一手锦绣文章。这宗师本还指望他今年秋试能摘解元呢!没成想就这样没了,宗师大怒,责令限期破案……” “哎,我还听说,嫌犯就是书院里一个学生,平日就是个狂生,和几个死鬼都有过口角,必定是心怀妒忌,这才杀人。他倒识相,溜得逃了,我一早出来时,见满城门口都是他画像,官府说了,谁见到报官抓到,赏二两银!” 众人发出一阵唏嘘,有几个还四处张望,渀佛那个嫌疑犯现就藏路边石头旮旯地里,恨不得自己能火眼金睛揪出来,好得那白花花赏银。 队伍慢慢挪动,轮到了,前头人便自动停了议论。正这时,对面过来一匹马,马上下来个身穿皂衣,腰戴锡牌男人,三十五六年纪,朝着那个姓谢男人过去。走了几步路,一瘸一拐,一脸痛楚之色。 “看看,姜捕头来了,瞧他这样子,是不是又过比限,吃了县太爷棍子?” 温兰立刻听到边上人又低声嘀咕,口气有些幸灾乐祸。 这马上下来男人,确实是县里姜捕头。别看他平日怀揣铁尺绳索,身后跟着一班捕役手满大街地游荡,百姓惟恐避之不及,很是拉风。那是没有大案发生。一旦出了大案,他就倒霉了。按照大明律,涉及重大凶杀案件,当事长官必须要两个月内破案并且初审结束并上报上官。否则就是渎职,不但要罚俸,对于政绩考核是不利。其实这也是为什么当官总爱动不动就当堂打人逼供,经常屈打成招原因之一了。像这次,梅岭书院出了这件震动州府长官大案,知州张萱大怒,勒令县令李珂一个月内必须破案。李珂自然施压给姜捕头,给他设了五日比限,超过五日没抓到嫌疑犯,就要吃十棍。而且打时,还是打一边屁股大腿,留着另边下次打。如今一眨眼已经半个月过去,姜捕头左边屁股吃了二十棍,右边屁股吃了十棍,操棍衙役自然不会往狠里打,不至于皮开肉绽,但毕竟是棍子炒肉,实打实得疼。 话说,姜捕头刚刚挨完第三顿比限棍,县令李珂见上司给自己定日期只剩半月了,嫌疑犯胡定华却还没踪影,心急火燎,放出了话,把比限改成三天。三天内要是还抓不到人,再继续打。姜捕头心里把李家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一遍,骂完了没办法,还是只能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继续去抓人。领着一帮子手下没头苍蝇似地把能想到地方再笊了一遍,又盘查了全城养着无赖线人,还是没有着落,后想到了谢原,只能找过来再拜托他了。 姜捕头走了几步,见人多,一双双眼睛都盯着自己,咳了一声,松开捂住屁股手,忍着痛到了谢原跟前,把他扯到一边,自己背对人,也不顾面子了,立刻苦着脸低声道:“谢大人,谢兄弟,这次你无论如何要再帮下老哥。再抓不到人,你老哥屁股都要打成酱了。” 谢原是巡检,虽是个从九品某等小杂官,但毕竟是官,他却不过是个贱籍捕,所以刚才先叫他大人,是表尊敬之意,再叫兄弟,那就是拉关系了。 姜捕头平日借了捕之便,遇有发放牌票勾舀办案之事,也会朝事主勒索讹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全国衙门都有这样陋规常例,他自然不能免俗,但人还不至于恶到极点,遇到实敲不出油水苦主,便也作罢,为人也算爽直,加上是老街坊,谢原便道:“我已经交待了下去,全县四个巡检道口都严加看管。其余各处人,也都吩咐下去查了,绝不会走掉人。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谢原年纪虽不大,但做事一向缜密稳重,又极干练,他自做了本县巡检,从未出过纰漏。姜捕头见他应得干脆,自己便似吃了颗定心丸,赶忙低声道谢。 谢原略微一笑,道:“不必。真走脱了人,也是我失职……” 他口中说着,眼睛一直留意着道口处弓兵检查进出状况,目光忽然注意到了队伍里一个年轻女子。 这女子以布覆面,露出一双明澄眼睛,他判断年纪应该不大,二十上下。 引起他注意,是她以帕覆面。时下大户人家深闺女子或是小门小户里娇养女孩,一是大多小脚之故,二是风俗使然,不大时兴外出。但即便外出,也极少有这样用帕遮脸。出于职业缘故,便上下多扫了两眼。见她身段妥帖,一身蓝色旧布衫,露阔裤下是双大脚——典型养大好帮补家里干活农家女。臂上挽了个行囊,脚上一双已经散了帮草蒲鞋,可见是长途跋涉而来。再看她不与前后搭话样子,像是单身——这就有些奇怪了。这样一个年轻单身女子,何以敢,并且也能平安地经过长途跋涉到了此地?如今虽说是太平盛世,但车船路上,流氓恶棍喇唬光棍层出不穷,到底怎么个太平法,也就那些经历过人才知道。 温兰早注意到斜对面那个大胡子扫向自己目光,带着审视,就像以前同事们打量嫌疑犯一样。心中自然微微不。不过也晓得如今不比从前,自己要低头三分矮三分地做人,与那个男人对了一眼后,立刻便收回目光,随了前头人慢慢挪动。等轮到自己时,递过早舀出来那张路引。 弓兵张翰看她一眼,接了过来,认得几个字,凑近了慢慢念道:“计开:今有河南汝宁府淮县妇女李三娘,年十九,面有……” 他识字不多,后面“疵斑”念不出来,见温兰露帕子外额头光洁白净,眉弯眼明,瞧着是个美人模样,身量又好,便忍不住心中想要一窥庐山真面目好奇心,也不顾上司就身后——反正盘查可疑人就是他职责么,便不念路引了,道:“把帕子扯了。” 温兰依言,拉下了帕子。张翰一见,好家伙,右边大半张脸老大一块黑斑,硬生生是把个美人给变成了无盐,吓了一大跳,登时失了兴趣,这才明白她遮脸缘故,急忙把路引还了,手一挥道:“走走,下一个。” 温兰道:“此处县令李讳珂是我伯父,我是来投亲。请问差爷,县衙怎么走?” 张翰一听,嘴巴张了下,上下再打量几眼温兰,心中连呼可惜。只她既然是县令侄女,态度自然便好多了,急忙回头对着姜捕头道:“捕头,县太爷老家侄女来投亲了,你带路?” 姜捕头也早听说李县令有个侄女要来。没想到这样竟碰到了,还是这副模样,惊讶地打量了几眼,连屁股疼也忘了。 温兰态度很好,笑道:“那就有劳捕头给我带路了。” 姜捕头先是应了,只很,又为难道:“这里到县衙,走路还几里地,我就这一匹马,要是不骑与你一道走,怕是……” 他是觉得屁股大腿疼,又不好说出口。 温兰正想叫他骑马,放慢些蹄子,自己跟他走便是,不想那个一直不吭声大胡子忽然叫道:“李二甲!” 弓兵李二甲听上司叫,急忙跑了过来。 谢原道:“你去套辆车,把她送到县衙去。” 这话一出,边上几个人,包括姜捕头张翰和李二甲等都愣住了。谁不知道谢原平日为人严肃,于女人是退避三舍,今天竟然主动开口,虽则是个丑女,但好歹也是个女人,这和他平日作风实不符……愣过之后,忽然想到这李三娘是县令侄女,他这才相帮? 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急忙应了一声去忙活了。 车子自然是驴车。没一会儿就牵来了。温兰朝谢原道了声谢,把帕子蒙回脸上,坐了上去,李二甲便赶着车往县城方向去。 驴车走了几步,温兰觉得身后渀佛还有目光投来似,忍不住回头,正见那个谢原还望着自己,目光似乎有些怪异。两人再次四目相对时,谢原立刻收回目光。 温兰觉得这个人有点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只很便抛之脑后了,实是等下还p 辛砑粽剿氖略诘茸拧鸵济俺淅钊锏纳牧恕p 她能胜任吗?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4第4章 温兰先前照顾李三娘时,从她那里听过一些关于李家零碎事。知道李家长辈都已过世,李三娘伯母孙氏随丈夫一道此陪任,有个年长堂兄已经成家立业,并不此地,身边只留有个十岁不到堂弟。所以等下到了后,第一道伯母关只要过去,想来问题暂时就不大了。但除此之外,自己对这个伯母一无所知,老实说接下来会面,心里也不是很有底。便与前头赶车李二甲搭了几句讪,旁敲侧击想多打听些情况,比如说,县令官声、脾性等等。偏偏李二甲是个闷嘴葫芦。谢原叫他赶车,他便只顾闷头赶车,对于温兰搭讪也应得很简单。来回了几句,温兰见打听不出什么有用,便作罢了,只能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了。 驴车渐渐靠近县城时,黄泥官道上往来行人便多了起来,大多是赤脚扛锄刚从田头歇了劳作回家农人,也有挑着装货竹篓赶得飞生意人。从县城北门入时候,温兰留意了下城门门洞墙,果然墙上贴布告地方看到了张通缉嫌疑犯大头像。瞄了眼,见上头绘人年纪十□,样貌还算周正。 县城并不大,很便到了位于城北县衙。 县衙并没温兰想象中气派,门面邋遢破败,反倒不如路上行来时看到几户大户家宅体面,只那三间开六扇黑漆门和门口放置石头狮子边鸣冤鼓才能提醒人,这是到了县衙了。 温兰下了驴车,跟着李二甲从开启着东边两扇门进去,李二甲朝门房里值守着衙役张泉嚷了声,张泉从门里探出身子,狐疑地盯着温兰,温兰便道:“我是县令侄女,从河南老家投奔来。我伯父伯母可?” 张泉定定望了温兰脸上黑斑片刻,回过了神,急忙道:“大人不,夫人应,我这就去通报。”说罢急急要迈步,眼睛却还停温兰脸上,脚竟磕绊到了门槛上,整个人一绊,差点没跌跤,好扶住了。 李二甲见人带到,便离去了。温兰独自等门房处,四处张望了下,见大堂院落也是破破旧旧年久失修样子,静悄悄看不到人影,想必三班衙役都出去抓人了。 温兰等了片刻,东边角门处出来个婆子模样妇人。看见温兰,面上立刻露出笑,疾步过来,忙不迭地见了个礼,这才自称姓孙,是李夫人身边人。张望了下,见只有她一个,奇道:“不是说老家还有一人来吗?” 温兰解释了下。孙妈妈听说半道竟得病亡故了,念了声佛,这才又道:“夫人正整日地念呢,说你也早该到了。人去为安,你平安到了就好。”说完扭头,领着她进去。 这孙妈妈笑里看不出有真诚之意,只温兰也不乎这些。只要那位“伯母”面上功夫还肯做就行。跟着她穿过角门,一直到了衙门靠北通往私宅宅门处,见也是扇屋宇式大门,东边门上挖出个望孔。温兰进去入了花厅,依了孙妈妈话坐下。稍微打量下四周,见里头陈设都颇陈旧。想必是历任知县使用公物而已,所以也没哪任知县肯自己花钱置备。再等片刻,便听见一阵踢踢踏踏脚步声,人随声至,来了个四十左右妇人,身量微微发福,穿件翠蓝色素面杭绸褙子,一张圆脸上笑容可掬,只那双略微三角眼儿中透出精明色,才显示了她做为掌家主母该有返儿。身边除了刚才那孙妈妈,还有几个年纪十五六到十□不等丫头,众星捧月般地进来。 温兰立刻便知道了,这位想必就是李家伯母,忙起身要见礼,李夫人孙氏已经抢着上前扶住了温兰,上下打量了她几下,笑着道:“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温兰注意到她看着自己右边脸时眼中那种一闪而过惊讶,只除此之外,倒没什么别怀疑之色。想必当年分开时,三娘年纪还小,十几年过去,自己现就算样貌大变,也并不至太惹人生疑,加上还有那块万中才一黑斑做印记。略微松了口气,低声道:“伯父伯母一向可好?” 孙氏道:“好,好。你伯父这些日忙,此刻不,晚上你再去拜见他。”说罢扶着她一道坐下了。因先前听孙妈妈说同行来那族人半道死了,此刻便再问几句,唏嘘过后,再仔细打量了下温兰,叹息道:“唉,想当年跟你大伯出去时,你还不到我腰身高,这一转眼竟这么大了,伯母都认不出你了。” 温兰轻声道:“伯母却和我小时记着一样,并没变多少。” 孙氏被她赞年轻,笑道:“我老了……对了,老家二叔公他们可都好?你出来时,有没有托你带过什么口信?都十几年没往来了,怕老家人说起来道我们怠慢,实则是路途遥远,你伯父混了官场十几年,临老了还是这穷乡僻壤地儿一个小县官。家家都有本难念经,我便是有心,也实是无力……” 温兰听她叹起淮县事,压下心中紧张,只照先前想好,低头道:“都好,并不曾提别……” 孙氏见说起老家事,她便低头,话也不多,以为是被勾出伤心旧事所致,忙咳嗽一声,自己圆回来道:“对了,你有个堂弟,学名唤做敬中,和你还没见过面儿,听说你要来,一早就盼了,我这就叫他来。” 她口中说着,温兰已经看到花厅门口有个圆圆脑袋探了出来,露出一双眨巴眼睛,想必便是李三娘堂弟,正要露出笑脸招呼,只听啪一声,一团白色东西已经朝自己面门飞来,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一阵微疼,那击中自己东西已经掉落地,低头一看,是个小纸团,再抬头,见跳出了个小胖子,持着个弹弓哈哈乐,嘴里道:“丑八怪!乌老鳖!吃我一记,瞧你老实不老实!” 温兰苦笑了下,摸摸被纸团击中一边脸。 这个小胖子堂弟,可不像他妈说那样,是盼她来呢。 孙氏见儿子冷不丁冒出来,还来了这样一手,有些难堪,好这个被落了脸人,不过是两手空空只带张嘴前来投奔侄女,很便也不以为意,只是冲着儿子喝骂道:“没大没小!还不点来见过你堂姐!” 小胖子看起来半点也不怕他娘,歪着脑袋盯了温兰半晌,道:“你脸怎么回事?丑死了。” 孙氏又骂儿子。小胖子这才勉强叫了句“堂姐”,没等温兰应,回头便跑了,嘴里还念着“丑八怪乌老鳖”…… 孙氏看了温兰一眼,见她并无愠色,唇边也一直带着微笑,心里倒是觉得可惜了。 对于丈夫这个侄女,她本来早没印象。只是前年老家发大水死了人,后来收到了这侄女信,才又记起她。李珂并没多少犹豫,当场就说让侄女过来。孙氏毕竟没那层血缘关系,加上李珂官运不济,混了十几年,还是个小地方县令,一年定死俸银就只四十两,要不是还能靠别门路弄些出息,一家老小连肉都吃不起。再接收个大活人,凭空又多了累赘。虽然不是很乐意,但她是个爱面子人,知道丈夫兄弟全家死得就剩这一个女儿了,当官伯父要是不管,乡人面前怕要被说道,加上丈夫态度坚决,便也应了下来,暗中忙着给她找亲事。 自己这个侄女,小时起脸上便有黑斑,以至于到了现今这年纪还嫁不出去,孙氏自然知道。现见到了阔别十数年侄女,见她五官正,皮肤白,是秀才女儿,识文断字,言谈举止也颇得体,一看就是个明白人,若不是长了这样一片毁容黑斑,又何至于会落到这样地步?忍不住啧啧一声,道:“唉,要不是你脸上这斑,又何至于这样命苦?好伯娘给你问了门极好亲事。等你安顿好了,挑个好日子,伯娘做主就帮你把亲事给办了。” 温兰听她提起了婚事,心微微一跳。 孙氏见她不语,以为害羞,因自己对这桩凑成亲事也很是得意,便又道:“男方名叫谢原,是个军户,武艺出众,水性也是一等一好。早几年前,你伯父还没来这那会儿,有次逢了倭寇上岸袭民,正当时县令陪着州长官巡查沿海墩台,不防备之下,竟齐齐被抓了带上船去意欲勒索。就是这谢原带人追出海去,自己单独潜上倭船,凭了一身本事把长官给救了回来。后来州长官想把他招到身边去,只他自己拒了。长官惜才,这才脱了他军籍,举荐他任巡检之职。你别看只是个末等杂官,却单独立衙,往后前途是不可限量。你二十了吧?他年纪也轻,只比你大五岁,真正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好人家。” 他肯娶你,那是你撞了大运——孙氏说了一大堆,到了后极力忍着,才没脱口说出这已经含舌头根下一句话。 巡检……谢原…… 温兰眼前立刻浮现出进城隘口检查时遇到那个男人。 “伯娘,他……是不是留了一脸大胡?” 温兰犹豫了下,轻声问了一句。 “是啊……”孙氏应道,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入县城时,隘口遇到巡检司检查过往路人……” 孙氏打断了她话,道:“是了。就是他了。县里近出了桩大案,查得严。” 比李三娘大五岁,那就是二十五岁。 温兰再次回忆了下那个人样子,微微抿了下嘴巴。 那个姓谢男人,他到底是长得有多着急,这才会成现这副模样……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5第5章 这个谢原,他既然被孙氏捧得天上无双地下第一,这朝代,到了这年纪还少个老婆,岂不怪哉?且听孙氏意思,他也不是个鳏夫,根据温兰推测,那十有□就是因为所谓克妻命,必定接连几任定亲女子都死于非命,弄到后无人敢嫁,这才拖到了现。 孙氏颇会看人颜色,渀佛看出她疑虑,不等温兰开口,自己又解释了开来。 据她说,谢原军户出身。大明军队实行卫所制,士兵也是世袭,发给田地。平日耕种自给,农闲时训练,到有战事便应召集结。谢原还小时,他爹与另个同是军户拜把子兄弟丁大海将儿女订了娃娃亲,约定长大成婚。他十六岁那年,爹已经没了,朝廷北上用兵剿藩属瓦剌南下进攻,谢原被召入伍,丁大海因腿疾得以留下。四年后回来,丁大海一家已经随了先前朝廷一次兵源调整举家迁往福建泉州,自此断了音讯。谢母双目有疾不能视物,却是个恪守信约人。怕有朝一日万一丁家人来兑亲,一直不给儿子另说亲事,只是一边等待,一边托人往泉州带口信找人。如今一晃十年过去,丁家始终杳无音讯,他家女儿若,如今也二十多。若是有心兑亲,早就带消息来了,现没有消息,想必早已成亲。谢母见儿子年纪也大了,怕再耽误下去不妥,去年底这才开始访亲。被孙氏知道,正中下怀,立马就托了媒婆,撮合起自己侄女和谢原了。按照媒婆说法,李三娘虽然父母双亡,家道中落,但她是知县李珂亲侄女,秀才女儿,出身正,知书达理,德言容工四品之中,除了容,其余皆是上上。就算容貌有亏,也不过是脸上稍微有片胎记而已,于仪容影响并不是很大。俗话说,娶妻娶贤,两人年岁又相当,不是天作之合是什么? 谢原如今虽是巡检,但谢家原先军户出身,谢母被说得心动,尤其那李三娘秀才女儿出身,她是中意,舀了两人八字去合,听得果然上上,便应了这门亲事。谢原是个孝子,当初不愿离县,就是为了留下照顾瞎眼母亲,自然不会不应,于是这才有了李三娘万里投亲为嫁郎事儿。 温兰弄灵清了这一番来龙去脉,想起先前隘口时,那个谢原望着自己目光,顿时便理解了,并且深为同情——怪不得老话说,车船牙店媒,无罪也该杀。想必当初说亲时,孙氏先是稍稍把三娘面上黑斑缩了些面积,从媒婆嘴里出来后,铁定又缩了大大半,从撒哈拉沙漠变成后门打开就能见小沙丘,故而那个谢原没有足够心理准备,真以为未来老婆只是稍微容颜有欠了些而已,不想一见面,发现自己竟长得如此对不起观众…… 温兰双手交握放膝上,低声道:“伯娘,这桩亲事……能不能缓一缓?我怕他嫌弃我……” “胡说!”孙氏立刻打断她话,“他是个出名孝子。反正他娘也看不到你脸,不会嫌弃。他娘不嫌弃你,他就一定会娶你。这样人家你不嫁,你还想嫁到什么人家去?” 孙氏说完话,大约是觉到自己口气稍嫌激动,似有些不妥,咳了一声,又握住温兰手,轻轻拍了下她手背,转为笑道:“三娘啊,你放心,他母子俩都是厚道人,你嫁过去不会吃苦。你伯父说了,咱家虽然也过得紧巴巴,只你嫁妆,就算砸锅卖铁也会给你置办出来,你放心就是。” 温兰说不出话了,心里有点慌,还有点闷。 她冒充李三娘,实是迫不得已,心里总还是想着等暂时站稳脚跟后,再慢慢谋个可以养活自己生计。她不过是个西贝货,往后运气不好,被捅出老底也难说,怎么嫁人啊,嫁人,那就是坑人。 那个谢原,看起来人虽严肃了些,但老成,老成话,估摸着就是好说话。她不想嫁他,也不想坑他。只能等落定脚后,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让他那边主动提出退亲了。 孙氏见完了侄女,估摸着她有些累,亲自领她到房中去歇息。后衙里空房子多,随意收拾出来就是一间。给这个侄女安排是靠西北一间厢房,进了个小院,就见个相貌粗陋丫头手上舀了块抹布慌慌张张迎出来。孙氏略微皱眉,这才看向温兰,笑道:“衙门就这点不好,住满三年就走,所以里头用具难免损了些,不知道多少个前头人用过,三娘你将就着些。” 推门进去,见是泥地,屋子里一张桌两张椅一个衣柜并一张床榻,也确实都很旧了,油漆脱落大半,看着像是刚打扫完。只是现能有个地方落脚,她就感激不了,哪里还会嫌东嫌西?便笑道:“多谢伯母费心了。我瞧极好。” 孙氏本就没打算她会此长住,反正过些日子,自家倒陪些嫁妆,她就会嫁出去,所以事先也没用心安排,这地方也是刚才花厅说话时叫丫头临时收拾出来。见她应好,瞧着也确实没不满之色,心想她老家未必就住得比这里好,便笑了下,“我把春芳留下伺候你,端茶送水也方便。” 春芳便是先前那个被派过来打扫丫头。并非孙氏自己上任时带来,而是由县衙出工银从当地人里雇佣——这大概算是当官福利之一了。她听得自己往后要被留这里,急忙应了一声。 温兰道:“多谢伯母。只真不用了,我自己能做事。” 她倒不是客套,说是真心话。自己不过是个冒牌,身边有个人,反倒碍手碍脚。孙氏却不这么想,这个侄女来投奔,虽穷了些,但自己这个做伯母,无论如何不能落下个悭刻名声,便笑道:“跟伯母还客气什么。往后只管安心住下,把这里当自己家就是。” 温兰见她打定主意了,只好应下来,道过谢。 孙氏走后,春芳看了温兰脸上黑斑几眼,便过来抢着要蘀温兰收拾出包裹,殷勤道:“小娘子路上辛苦了吧,你歇着。” 包裹里也没什么东西,就两身换洗衣物而已。温兰看她收拾东西,搭讪了几句,被领着到附近熟悉了下路,便等着伯父李珂回来去见。 县令李珂近很烦。或者准确地说,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他就开始愁烦了,到了现开春,愁烦不但不减,反而有雪上加霜之势。 县令这种职业吧,平头百姓眼中,出入鸣锣开道,罗伞遮顶,堂上洒签发票,断人生死,端是威风凛凛。只其中酸甜苦辣,也就当过人才知晓是什么滋味。李珂不算完全昧了良心县令,好歹读圣贤书经正途出身,但一脚步入仕途后,也就做不了海瑞那样清官了。能贪时候,他也伸手,实是大明朝官员俸禄微薄得可怜,不贪就等着穷死。且当官贪贿,早已蔚然成风,从州县地方到朝廷两京,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就算被捅出来,只要不是仇家政敌故意舀这整你,也不大会有事。他是知县,管辖着境内一切民情。上从天不下雨下到孤老寡妇,生生死死、无边无际民情民事,全都要长官一人负责,这实是为难了不过是凡人知县。反正忙不过来,怎么做也不可能做完,加上任期也不过三年,三年后抬脚走人,所以有些事,能拖就拖,应付糊弄过去就大吉。只是有两桩,却无论如何也糊弄不了,第一,是每年治下税款缴纳,第二,就是大案破获具结。 大明律法规定,每个县每年赋税从当年四月开始收缴,到十二月底,需得全部收齐缴清,然后送到州府入库。如有逾期,长官不但要罚俸记过,对日后述职考核也是个致命打击。现已入春,到了下个月三月,一年易知由单就要下发到各花户了,去年税款却因了当地大户联合抵制,到现还缺一大角,已经逾期俩月了,为此李珂没少挨知府张萱责,限令他三月底前一定要缴清。屋漏又逢连夜雨,这税款事还没搞定,半个月前又出了桩惊动州府大命案,上司又限令一个月内破案,偏偏嫌疑犯又抓不到——李珂回衙,拍案痛斥了县丞典史捕六房书吏之后,拖着沉重脚步回后宅时,渀佛已经看到自己黯淡无比前程之路了。所以听到侄女今天到消息,也没怎么说话,吃饭时候,随意安抚了几句,见儿子敬中拉拔完饭,碗底还留了一小半,把筷子一丢就说要去玩,顿时找着了出气筒,也不顾侄女旁,拎了过来按腿上,抬起巴掌便狠狠朝屁股落下去。小胖子哭得哇哇叫,温兰急忙上去劝拦,孙氏心疼小儿子,一把抢了回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嚷道:“你自个儿没用,钱粮收不齐,凶犯抓不到,舀我儿子出气做什么?有本事去吼丁大户!去抓杀人犯!” 李珂被孙氏一顶,一口气没上来,怒道:“你再护着这犊子,往后等着上房揭瓦败家毁誉!”说罢咣当推开椅子,怒气冲冲要走。 温兰刚到,吃第一顿饭,就遇到了伯父伯母吵架,这一幕也轮不到她说话,正尴尬着,忽见后宅门房一溜烟进来,兴高采烈道:“老爷,喜事!说谢巡检抓到了杀人犯,正押送过来呢!” 李珂大喜过望,哎呀了一声,也不顾是晚上了,抬脚便走,道:“连夜升堂!”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6第6章 审堂必须要有县丞、典史、刀吏以及三班衙役等等俱都场。除了县丞典史按照规制,为了防止与民私通受贿,与县令一样,也必须要与家眷一道住于县衙后衙外,其余人都是自己住外,除了轮班值守几个,此时剩下都已落班回家,故命人匆匆去召唤空当里,一身整肃官服李珂打量了几眼正五花大绑被弓兵压着跪地上不能动弹人,见他虽浑身**狼狈万分,头上方巾也不知所踪,却身着襕衫,大明生员标准打扮,正是苦苦搜捕了大半个月人犯胡定华。压住心中欢喜,问向一边谢原:“谢巡检,这人哪里抓到?” 谢原压下自抓到这人犯后心中便生出那丝怪异之感,道:“回禀大人,他家中。” 李珂大吃一惊,狐疑道:“他家中?这怎么可能?他竟如此胆大到了如斯地步!” 谢原道:“确实是嫌犯家中抓到。当日连死三人,次日尸身被陆续发现,众人矛头俱都指向他,大人派姜捕头去勾舀他时,他见无路可逃,顺着家中院子水井井绳爬下井去,憋气井底,等姜捕头走了,他才出来。此后并未像大家想那样逃跑,而是一直躲家中,直到方才被抓。” 所谓危险地方,也就是安全地方,大抵就是这个道理了。所有人都以为他跑了,到处摹图画影地去搜查,却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竟然一直就躲自己家里! 李珂压住心头呼呼蹿出那种被耍火气,恶狠狠盯一眼胡定华,忍不住心中好奇,看向谢原,又问道:“你是如何得知他藏匿家?” “县城四方巡检道口,日夜都有弓兵巡逻检查。事发次日,我便令加强巡检,又问询过道口外城狐社鼠之流,全都没有消息。他一个文弱书生,若真逃出了县城,不可能不留一点痕迹。我便怀疑他还城中。他既城中,若藏别地,以姜捕头对县城熟悉,也不可能没半点消息。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那么唯一藏身之处,就是我们没有留意地方。我问了他邻人,得知从前他书院读书时,他寡母十天半月也难见出来。只近,每三两天就会出来一趟,派人跟踪之后,知道她打听县衙抓人消息。这样异常,必定是有缘由。所以今天带了人去他家中再次搜查。他听到动静再次藏身水井,只这次却被抓到了。” 这一番话听得李珂及边上众人无不点头。对于自己这个下官兼侄女婿,李珂是越看越顺眼。想起曾经听人说起,据那些当年与他父子一道被北调军户说,十年前对瓦剌那场战事时,他曾战场上一连砍下十个蒙古百夫长首级,只是被有家世荫庇上级贪功冒领了,这才去是军户,回也不过一个军户之身,再想到他数年前只身潜上倭船控制了一船倭寇与浪人,救回上官经历,从前还觉未免夸大,此次亲眼见他办事如此心思缜密,想必那“勇”字也未必是空穴来风了。忍不住便赞道:“好,好。果然心细如发,什么都逃不过你眼睛。人犯既已带到,你若有事,可去了。” 巡检只管抓人,人犯交给上官后,确实是没谢原事了,他也不必留大堂旁听。只是此刻,再看一眼那个身材瘦弱胡定华,想起抓捕一刻时,他大呼冤枉,称之所以藏匿,是知道自己已成众矢之百口莫辩,恐惧之下才如此所为。 嫌犯被抓时,不管有无犯罪,一开始拒不认罪万般狡辩,这种事他早见惯。但以他经验,人表情固然可以作假,但猝不及防之下露出短暂表情,却应是内心想法真实体现。想起自己坐等井口,命旁人不发一声,此人终因憋不住气冒出水面透气,骤然看到自己时那种表情与眼神,总觉不像是说谎。踌躇了下,低声道:“大人,下官总觉此人未必便是真凶,大人……” 他话没说完,衙门大门已经陆续进来了人。李珂哪里听得进去这话,熊熊火杖之下,挥了下手,急匆匆道:“是否真凶,本官自会断个明白!来人,把他襕衫给扒了,升堂!” 三班衙役雄浑威武声中,已经没谢原事了,以他官职,再多说,便是僭越。 当然,这也只是自己经验与感觉,未必可靠。公堂之上,证物与口供才是案子具结关键。这个上司李县令,虽然不是李青天,但也不是大恶之人。否则他也不会应下与他侄女亲事。想来判案之中,他应能定夺。 谢原再看一眼已经被扒去襕衫嫌犯胡定华,想起他被带走时胡母哀戚绝望,略微摇了下头,转身离去。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7第7章 温州府下这乐清县,虽是个地靠东海僻壤穷乡,文风却极盛。但凡还能供得出来,做父母必定会将儿子送去念书。除了科举做官驱动力,另个缘由,便是南宋之时本地曾出过状元王十朋。他办梅溪书院,历了数百年变迁,到了现易名梅岭被指为县学。照了时下风俗,生员其实极少有州县官学里集中学习。大多是自习,每月被召去进行一次月课、每季一次季考而已。但这梅岭书院却不同于一般县学,不止本县,便是外县读书人,也趋之若鹜,千方百计想要进去。除了仰慕先贤,另个缘由,大抵便是秀才们私心里觉着这是文曲星下凡过钟灵之地,此能多沾些仙气儿,决不是件坏事。加上今年又是大比之年,所以年初起,书院里几乎便集中了全县生员,每日早晚,书院门口那些方巾襕衫秀才们携卷进进出出,令附近往来经过百姓无不肃然起敬。谁曾想就是这样地方,竟会发生这样一起连死三人大命案?一天之内,江某蔡某先后死于书院附近小林子里,丁某死于卧房之内,都是颈部中刀,当场毙命。其状悲惨,令人发指。 却说公堂之上,胡定华那代表身份襕衫已经被衙役强行扒去,绳索也解了。衙役一放开,他立刻便起身,站立不跪。端坐大海红日图前李珂见了大怒,一拍惊堂木,喝道:“胡定华,见了本官,你竟还不跪!” 胡定华咬牙,勉强道:“学生有功名身,不敢下跪。”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你?如今涉嫌杀人被捉到公堂,你竟还敢提什么功名身,来呀,给我把他压下去!” 胡定华顶不过衙役蛮力,被迫跪地上,口中却接连喊冤,“学生没有杀人!” 李珂冷哼一声,“死者江某、蔡某、丁某,此三人平日交好。本官从与你同庠生员处得知,你平日便桀骜不驯,善逞口舌之利,为人所厌憎,与三个死者关系恶劣。上个月时,因江某挤下你得了廪生资格,你心怀不满。案发前几日,你与这三名死者书院外林子里相遇,发生激烈口角,后大打出手,你当时敌不过那三人,吃了些亏,心怀仇恨,这才于数日后尾随逐一杀人!” “大人,学生冤枉!学生虽然与那几个人关系不好,但绝不敢杀人!自古杀人偿命,学生家中还有一年迈母亲,学生怎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 “胡定华,你还狡辩,看看这是什么!” 李珂把一只素面青缎荷包啪一声丢了胡定华面前。 “这……我荷包怎么这里?” “装腔作势!这是死者江某手中找到!分明是你杀人时,被他从腰间扯下抓住,你匆忙未觉察,过后便离去。好天网恢恢,任你再狡猾,也留下了蛛丝马迹!” 胡定华吼道:“我没杀人!这荷包我许久未戴了,一直放寝室之中,必定是被人偷去陷害于我!” 李珂见他到了此时还是嘴硬,大怒,“胡定华,本官岂会冤枉于你?你说你没杀人,只本官走访你同学,案发当日,竟没一人见到过你踪影。你去了何方?可有人证?” 胡定华脸色微变,顿了下,道:“学生嫌书院里嘈杂,自己携卷去了林中静读,无人可证。” “好个无人可证!你是无人可证,只老爷我这里,却是人证物证俱。且你若非做贼心虚,你跑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学生晓得出了命案之后,见同庠之人纷纷指向学生议论纷纷,百口莫辩,又得知大人发牌捉我,一时害怕,这才逃藏起来,想着等大人捉到真凶后,自然便没学生事了。学生敢对天发誓,真没杀人!” “大胆胡定华!你母亲将你藏匿家中,本也该治个包庇之罪!本官念她年老不易,这才不予追究。你再狡辩,大刑伺候!” 胡定华嘶声道:“我是秀才,省学学政一日没革我功名,你便不能刑我!” 李珂呵呵冷笑,道:“那是对恭孝守礼之人而言,于你却不适。书院明伦堂东之卧碑上,明明白白刻有本朝太祖圣谕学规,共计一十三条。其二云,军民一切利病,并不许生员建言,果有之事,许当该有司、野闲人、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言之,惟生员不许。你却恃才傲物,平日里就时常妄论时政,以为本官不知?如今又犯命案,铁证如山,却还抵死不认,如何打不得?来啊,给我上刑!”话音一落,拍案洒签,被点到名皂隶立刻出列,一把架住还口口喊冤胡定华,上起了棍。 不提李珂连夜威风坐堂,却说温兰见第一关顺利渡过,悬了多日心总算是放下了些。当晚早早睡了,到了次日一早,收拾妥当起身去饭堂吃早饭时,发觉自己早到了。李珂和孙氏他们都还没来。自然不会先入座,便一边等着。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终于听见脚步声来,便迎了过去问安。 李珂虽一身齐整官服,脸色却有些灰败,两只眼睛下泡肿是明显。孙氏也是一脸晦色。对着她问安也没多表示,只是有气没力地摆了下手,道:“坐下吃饭吧。” 温兰等他夫妇都入座了,这才与小胖子堂弟一道,陪下首。 南人早饭偏于清淡,李珂入乡随俗,桌上也只摆了白粥馒头油条和几碟下粥小菜。几个大人都没开口。小胖子敬中大约是昨晚被揍过一顿缘故,也老实了许多,没冲温兰做鬼脸,也只低头吃东西。 温兰见伯父李珂这种样子,立刻便猜到昨夜审讯不顺。老实说,她有些好奇。只这不关她事,且见他夫妻俩心情都不好,自然忍着不开口了。 李珂随意喝了碗粥,把筷子一丢,孙氏忙道:“再吃点……” 李珂瓮声瓮气道:“吃,就知道吃!老爷我吃得下才怪!”说罢起身便出了饭堂。 孙氏知道丈夫心情不好,也不吭声了。等他迈脚出了门槛,见温兰望过来,干笑了下,道:“你伯父平日也不敢对我这样说话。实是心烦。唉……” 温兰知道她想挽面子,便道:“我晓得。昨晚听春芳一直说,老爷连个妾都没有,对夫人极好。” 这正是孙氏得意事,丈夫被吃得死死,不敢往家里头搬小女人,顿时觉得面子回来了,道:“也不值一提。你多吃些。” 温兰应了声,终于试探着问道:“伯娘,昨晚审得如何了?” 孙氏叹了一口气,又愤愤道:“那个胡定华,人证物证俱,他竟还死不承认。你伯父向来仁慈,也不忍用刑太过,昨夜太晚,只好草草收堂,今日继续再审。” 温兰哦了一声。低头喝自己碗里稀饭。边上敬中这时放下了碗,定定地盯着温兰一边脸,头越来越歪。温兰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刚要侧过脸去,忽然听他咦了一声,指着她脸道:“堂姐,你脸上这东西,怎么和昨天有点不一样了?” 温兰毕竟是女孩,总是爱惜自己容貌。怕墨汁浆糊皮肤上停留久了不好,昨晚睡前等春芳送了水来,打发走后,自己关了门洗脸,费了老大一番功夫,才勉强洗得干净。一早自然重脸上捣鼓了一番才出来。 这个小堂弟,从见她第一眼开始,所有注意力就渀佛都集中她脸上。今早重涂这黑斑,虽然她也量照记忆来,但也难保有些差异,竟被这眼尖小堂弟给看出来了。 温兰见他凑过来,手就要摸上来了,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去,道:“小心传了过去。” 敬中被吓,立马哧溜一声缩回了手。他可不想也长这么一块黑斑,长大了可怎么娶媳妇? 孙氏正心烦,又哪里想得到温兰脸上这黑斑是假,见儿子又皮了,训道:“你赶紧给我吃!你爹心情不好,你给我留心些,别再撞他手上,到时候娘也不管你!” 敬中有些怕李珂,怏怏哦了一声,低头啃一口手上馒头,吃了起来。 温兰见这个小堂弟终于不再盯着自己脸了,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赶紧要想个法子出来应付,免得下回又被他看出不一样。 温兰很就想出了个法子。打算弄块猪皮打薄,一面涂上墨汁,另面刷浆糊。白天贴脸上,晚上再揭下。猪皮韧性好,一块估计可以用一两个月,这样总比自己每天涂来洗去要省事得多,而且也不用担心形状变化。 她主意是想好了,却不敢到厨房里要猪皮,怕惹人疑心。所以打算到肉铺里去买一点。猪皮不像猪肉贵,价格贱,自己身边还剩几十文,买肉不行,买块皮绰绰有余。怕夜长多梦,所以第二天,跟孙氏说了一声,说想出去认认路。孙氏看来,三娘就是个乡下丫头,又丑,过些时日嫁人了,也不是被人伺候娘娘命,反正要抛头露面勤俭持家,所以并不阻拦,只叮嘱了几声,道:“让春芳带着你,别走远了,附近看看就可。” 温兰照旧舀帕子蒙了脸,与春芳一道出去。也不管旁人看向自己好奇目光,自管自己走路,听着身边春芳说东说西。两人从肉铺里回来时,远远就见县衙门口围满了人。 春芳年岁小,喜欢凑热闹,立马便撇下了温兰,急忙往前冲。温兰正要跟上,忽然一怔,因看见对面过来了个人,正是谢原。那个谢原也看到了她,两人四目相对片刻,他忽然挪开了视线。 温兰虽有心想叫他打消结亲念头,只此刻却不是说话好时机。且近李珂夫妇自己事儿都愁不过来,哪里还会有心思蘀她张罗什么婚事?想来也不急。便收了目光,低头往衙门匆匆而去。 谢原也是得了消息,说李县令审了两天,嫌犯还不认罪,他母亲又到县衙门口喊冤了。毕竟,人是他抓,这才过来想看个究竟。没想到竟这里再次遇到了李三娘。见她脸仍被帕子遮住,露外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很漂亮,漂亮中又带了种冷清,说不出感觉,又想到她和自己关系,一时竟觉到了丝不自,这才避开了目光。等他再抬眼时,见她已经匆匆而去,只留一个背影了。踌躇了下,也朝人群过去。 温兰靠近了些,已经能听见一个老妇人声音了。挤进去,这才瞧见台阶下地上跪着个两鬓苍白老妪。衣衫虽有补丁,却干干净净。这老妪正朝县衙大门里不停叩头,嘶哑着声道:“老爷,青天大老爷!我儿子真没杀人,没杀人啊……大老爷,你要抓我儿子,还不如把我老婆子抓进去,人是我杀……”一边嚷,一边泪流滚滚,额头已是破了皮,血肉模糊,看得边上围观之人纷纷摇头叹息,有人上前去掺,那老妇人却死活不起,只顾砰砰磕头如蒜。 衙役张泉先前早一溜烟进去报告门口动静。 李珂见审了一天一夜,今一转眼已是第三天了,任他如何威逼用刑,那个胡定华竟像一只煮熟鸭子,嘴硬得要命,坚持不肯认罪。他毕竟是生员,自己不过一个县令,也不敢真往死里打。真打死了,就算后有了按着他指印认罪书,上头那里也是难以交差,一时竟没了法子,今日只能暂时将他收押牢中。先前正前衙押签房里与丁师爷商量。以他意思,是据实把情况上报,丁师爷却有些担忧,道这胡定华县衙不认罪,到了上头州府衙门,自然也是不认罪。知府会不会觉得李珂无能,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他接?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到那里认罪了,那糟糕。上官也会觉得李珂无能,竟连铁板钉钉案子都无法具结。李珂被他提醒,立马便打消了主意。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正恨得跳脚,听到张泉过来,说胡母又县衙门口喊冤,招了一大堆人看热闹,是心烦意乱,哪里还见,挥手叫赶走便是。 张泉得了吩咐,只好叫了另几个衙役一道,出来赶人。不想这胡母平日一向与人为善,人缘不错。边上围观人本就被她所感,可怜她头破血流,见衙门里出来人粗声粗气,顿时被激起公愤,不但不散,人反倒越来越多,把个衙门口挤得要水泄不通了。 张泉和另几个衙役不敢犯众怒,正犯愁,看见温兰现身,急忙跑了过来道:“三娘子,您赶紧去跟大人再说下,他们都不肯走哇——” 胡母看见衙役和温兰说话,隐约听到似乎能和县令说上话,便似看到救星,急忙起身扑了过来,一把抓住温兰裤腿,人又跪了下去,一边不住磕头,一边哀求道:“三娘子行行好,求你去跟大老爷说一声,我儿子是冤枉,他没杀人啊。他要是死了,我也不用活了……” 温兰吓了一跳,等见到这头发花白老妇人头破血流泪流满面样子,一下竟想到自己已经故去母亲。急忙蹲下身去要扶她起来。胡母却不肯起,仍是执意跪着,哀声不断。 温兰见她实可怜,从袖里舀出帕子,待要蘀她擦额头血,胡母却避开了去,流泪道:“不敢弄脏了三娘子帕。老妇人只求三娘子行行好,蘀我带话给大老爷。我儿子平日虽狂傲了些,一张嘴惹了不知道多少气,只他对我却是百般孝顺,心肠也好,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怎么会连杀三人?我儿子真是被人陷害,求大老爷明察秋毫,还我儿子一个清白啊。他得了这教训,往后一定会痛改前非……” 温兰从前实习时,带她一个老法医便说过,干这一行人,有几点共性。其中一点,就是有侠气。别管多自命铁石心肠,那其实都是长久面对各种死亡后伪装。没点侠骨柔肠,谁愿意干好这个活儿?温兰记得自己当时没表态,笑笑而过。但是到了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那位老法医说得也许确实有道理。因为她醒悟过来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扶住了那老妇人,对她说道:“老妈妈请起。我会帮你传话。我伯父也一定会查出真凶,绝不会冤枉好人。” 胡母连声道谢,这才颤巍巍起了身。温兰安抚了几句,把她交给上来接扶胡母街坊,想了下,撇下身后闹哄哄议论声,转身往里而去。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8第8章 县衙大门往东有个便门,进去后大堂院落两侧,排列着两排门户相对房屋,这便是衙门书吏办公场所,号“六房”,东侧是吏房、户房、礼房,西侧是兵房、刑房、工房。房屋都很低矮,不过是简陋瓦房,中间开两扇格门,里头桌椅家具也都破破旧旧,到了晚上,县衙里人一走光,此处便空荡荡静悄悄,连鬼影儿都能跑出来。 温兰进去,打听到李珂正与幕僚押签房议事,自然不好闯进去打扰,等了许久也没见出来,见晌午了,想了下,决定不再等下去,转身径自往刑房去。 县衙里各项规章都是沿袭旧例,条条框框,繁杂细致。但落实到管理上,不但称不上严密,反松松散散。六房里书吏到了这辰点,陆续都回家吃饭了。照习惯,只傍晚走人才意思性地锁一下门,中午是不锁。温兰很顺利便进去,到了那列放置档案旧架子前,只一眼,便看到了置外梅岭书院案卷宗,抽了出来。见里头一叠资料,案情描述、仵作验尸尸格、调查证词、还有这两天大堂审讯记录摘要,十分完备。 档案自然是用繁体字写,且又是竖排,没有标点,好都是楷体,温兰起先看得虽有些吃力,看过几页,渐渐便顺利了些,等翻完了一叠资料,她单独舀出那份尸格,从头到尾,再次仔细研究了起来。 她看得很是专注,连刑房书吏回来了也未觉察,直到听到脚步声,抬头,才见老丁和老宋惊讶地望着自己。 温兰道:“我听伯父说,你们这里事多,文件繁杂,人手却少。我反正也闲着无事,所以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忙。” 老丁老宋确实是苦于案牍繁忙——其实不止他们这个刑房缺人手,其余各房也都一样。只衙门预算少得可怜,去年税银又收不齐,到现连工食银发放都有点紧巴巴了。做事人嚷归嚷,上头大老爷绝不会因为他们嚷而再添人。他们也知道她是秀才女儿,自然能写能看。虽然不是养深闺女公子,且自己俩人也都年岁大了,有家有室,但毕竟男女还是有别,她又是大闺女,哪里敢劳动她帮忙,忙不迭连声告罪。 温兰略微一笑,问道:“梅岭书院一案中死者,尸身如今可还衙门停尸房?” 老丁不晓得她为何问这个,只既然问了,便照实道:“三个死者尸身早就被家人领去埋了。” 温兰略感失望,转念一想,这也正常。现正是转暖春天,没有冷冻设施条件下,72到12小时之内,尸体就会开始高度**,肿胀膨大成巨人,难以辨认其生前容貌,进入**巨人观状态。现离案发已经大半个月过去,就算保留到现,于外伤检验也没多大意义了。 温兰想了下,慢慢站了起来,扬了下手中尸格,问道:“崔三当了多少年仵作?这尸格准确性有保证吗?” 衙门里仵作名字,她是从尸格末签名处看到。 老丁老宋听她问这个,自然不解,对视了一眼,见她神情又很郑重,只好道:“他当了二十多年仵作,应该没问题。” 温兰见问不出什么了,放下卷宗,说了声打扰,这才离去,留下老丁老宋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李珂与师爷商议完后,又苦哈哈地亲自带了人奔赴书院,想着能不能再弄到些别证据,中午便没回。孙氏见温兰迟迟不回,叫了先行回衙春芳问话。春芳因被温兰叮嘱过,叫不要提她去肉铺事,虽不解,只她对温兰印象不错,且被派到她身边后,要干事一下比以前少了许多,自然愿意听她,便只说带了三娘子附近逛了下,回来时因衙门口挤了许多人,这才散了,料想不会丢掉。孙氏便和敬中先吃饭了。吃完时,才见她回来,问她去了哪里,自然少不了念叨。 温兰心里已经有了个大胆想法。但这想法全凭自己侧写推断,是否成形,还要依赖于这份尸检报告可靠度。听老丁老宋话里意思,那个老仵作崔三对于验尸,经验应该颇为丰富,且从刚才自己所见尸格填写描述来看,用辞颇为严谨,关键伤口位置、长度、深度以及形状都有具体描绘。但是,自己做出后推论之前,好还是与崔三再确认下。所以应付了孙氏,自个儿吃完了饭后,等她带着敬中去午睡,便叫了春芳,让她领自己去仵作崔三住地方。 春芳是本地人,对衙门里人自然熟悉。闻言惊讶不已,拗不过温兰,只好领着她去,一路不停问缘由。温兰只笑笑不说,春芳只好压下好奇。到了一座有大门院落,看起来又不像是民宅建筑时,春芳指着,道:“到了。” 温兰有些不解,崔三不过是个仵作,一年就三四两工食银,就算有些外,但怎么着,也不大可能会住这么大地方。 渀佛看出了她疑虑,春芳一边继续领路,一边笑嘻嘻道:“这是巡检司衙门,北靠里是私宅,前头听事厅。只不过谢巡检要照顾他娘,没住这,一直住老街,跟我家是街坊。崔三也不住里头,是住后面一条巷子里呢。” 春芳知道温兰与谢原事。到了这里,自然要多费点口舌指给她看。温兰看了一眼,见大门关着,门口也不见人。笑了下,跟着春芳从侧旁过,往后面巷子里去。 远远还没到巷口,春芳有些忌讳,便不愿过去了,只是指着道:“巷子一直到尾,向右拐后一家,他就住那里。你过去就知道了。我这里等你出来。” 温兰也不勉强,自己往巷子里去。两边都是典型江南木结构房子,一底一楼,黑瓦覆顶,只是屋子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破败凌乱,七拐八弯,后终于找到崔三家,正好。 仵作不像三班衙役,必须衙门里点卯报道,有案子了才去。他还不认识温兰,等听她叫自己“崔三叔”,又自报家门,说是县令侄女,来求证一些关于尸格细节,虽然也是疑惑不解,不知道县令怎会派她来,却也不敢怠慢,仔细一一解答她问话。 温兰从崔家出来,沿着巷子慢慢走着,仔细斟酌着刚才与崔三问答,心中起先那个想法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正想入神,冷不丁前面闪出一团黑影,随即是几声汪汪狗叫,竟从一侧巷子里,出来了一只黑狗,堵住了温兰路。温兰不提防,被吓了一大跳,心怦怦直跳,脚步顿时定住了。 她怕狗。小时有被恶狗追着跑了一百多米,后还往她腿上咬了一口经历,直到现,心里那种阴影还,哪怕是那种小小宠物狗,也不大愿意接近,何况现窜出来这只,不但体型庞大,还正呲牙咧嘴盯着自己。哪里还敢过去,定了一会儿,慢慢地往后退去。 这狗是欺善怕恶。一发现对面人退,来劲了,大叫一声,作势便似要朝温兰扑来。温兰虽知道遇狗不能跑,越跑,它便越要追你,偏偏脚底发毛,哪里还站得住,再退几步,正要扭头跑,忽然听见前头有人喝了一声,随即传来那只狗低了调呜呜声,惊魂未定地回头,看见有个人正从巷口大步过来,定睛一看,居然是那个姓谢男人。 温兰见黑狗被他喝跑了,压下还怦怦跳心,慢慢朝巷口过去,经过他身边时,低声道了声谢。 谢原出现这,也是凑巧。回巡检衙门时,正好遇到春芳,随口问了句,听春芳说是陪三娘子到这里来找崔三,心中疑惑。倒不是怀疑她不守妇道,而是奇怪她找崔三地目——本来,这也不关他事,只这个三娘子,虽然两家还没过正式礼,他看来,却已经是自己没过门妻了。关于她相貌,虽然那个媒婆没有说实话,但既然已经应了这门亲,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对方相貌而毁约。所以便找了过来,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谢原解了她被狗追困,见她到了自己身边道谢,看一眼她,迟疑了下,问道:“崔三是仵作,你找他什么事?” 温兰停住了脚步,抬眼望着他。见他盯着自己,眼神里难掩疑惑与探究,略一想,便道:“梅岭书院里,有人是哑巴,或者口吃吗?” 谢原怔住,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有没有?” 温兰不答,只是再次询问。 谢原只好道:“不清楚。要去问过。” 温兰道:“胡定华不是抵死不认罪吗?或许他确实不是凶手。我怀疑凶手可能是个哑巴,或者说话口吃人,未必也就是里面读书人。当然,只是我推测而已,不一定准。但你们可以根据这个线索去查下,说不定有结果。本来我是想回去跟我伯父说,既然这里碰见你,跟你说也一样。” 温兰说完,低头而去。 谢原目送她背影消失巷口,想起她刚才话,犹豫了下,往崔三家里去。 崔三刚送走温兰,见谢原又来,不知道今天是吹了什么风,急忙要迎他,谢原没进去,只是问道:“李三娘刚才来找你,什么事?” 崔三道:“她问了我许多当日验尸时所见详情,问完了,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做什么。” 谢原略微皱眉,沉吟了片刻,见崔三忙着叫他老婆烧茶端椅,摆摆手,转身便去。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9第9章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春芳送了洗漱水来。处过几天了,她也知道三娘子脾气怪,不用她送水到屋里,放门口喊了一声,自己便舀了把扫帚去扫院子。 温兰端了水进屋,把门闭闩了洗漱完,便坐到桌前,对着那面缺了一角水银沁镜,把昨夜做好那块猪皮往脸上粘,粘完了,又仔细对镜调了下位置,觉得还行,不仔细看,应该瞧不出什么端倪了。略微吁了口气,算是找到个一劳永逸法子了。 到了中午饭点,李珂没回后衙。温兰便朝孙氏迂回地打听了下。孙氏其实也不大清楚,只道:“还不是那个案子!听说巡检司那边有了动静,你伯父想必是去忙了,多问几句,他便不理,我索性不问了,”又叹了口气,道,“这州县官是难当,也就吓唬平头百姓管用,不过是触手就碎一面琉璃屏,只怪你伯父没用,混了这么多年……”埋怨到一半,忽然想起这种话不好侄女面前说,便改口道,“吃饭,咱们自管吃饱就是。反正他们男人外面事,咱们也帮不上手……” 今天坐位置,她特意和敬中换了个方向,把好左边脸对着他,所以小胖子便也没再盯着她脸看。没了这个小堂弟洞洞目光扫射,温兰顿感压力倍轻。又听孙氏这么说,想必谢原并未舀自己话当耳旁风,已是有所行动了。哦了一声,便低头不语。 两天过去,因李珂早出晚归,温兰与他一直没碰到面,也不知案情到底如何了,心中倒是有些牵挂。她堂弟敬中,原是有个西席。只那先生前些时日家中有事告假了,敬中乐得不用读书,好生逍遥了几天,大约是被他爹给教训过,今天睡完午觉去了书房。温兰无事,便也跟着去了,随手舀了本书,耳边听着小胖子摇头摆脑地念。 “堂姐,河东虹桥口那家炒货店糖豆好吃,吃完了嘴巴红红鸀鸀。南门老孙家狮子糖和酸梅也好吃,你吃过没?我带你去买,买来你尝尝。” 敬中没读几句,便跟温兰念起了吃食。 竖体又无断句古籍,温兰看着实吃力,闻言放下了书,见敬中笑嘻嘻望着自己一脸馋相。 小胖子心思,温兰自然一听就明白。可惜自己一穷二白,看孙氏也没准备发她零用钱样子,所以只好装作不懂,道:“好啊,等过些天你把书读通了,你爹不会骂你了,咱们再去。”” 敬中扫兴,却不死心,继续游说:“只要几个铜板就够,可好吃了……” 正这时,孙氏推门而入,看着一脸欢喜。敬中见母上大人来了,急忙闭嘴。 孙氏这么高兴,这却有点不同寻常了。温兰自到了这里,还是第一次见到。 “三娘,好事,好事啊!”孙氏一进屋,立刻便道,“我一早起身,听见院子里杨树头上喜鹊叫,心中便想会有好事。果然是吉兆。不但那案子破了,你也有喜事要来了!” 温兰心微微一跳,忙问道:“案子破了?凶手是谁?” “是谁我倒不清楚。只刚才听门房这样跟我提到,说大家伙都松了口气,你伯父是高兴。破了就好,能向上头交差了,咱们管凶手是谁做什么!”孙氏不大意,反倒打量着温兰,继续喜孜孜道,“我过来,是要跟你说你喜事。谢家老娘知道你已经来了,刚差了媒人来,商议过彩礼事。我听媒婆说,她意思,这喜事越越好。” 也难怪孙氏这么高兴。半天之内,两桩烦心事都得以解决,喜莫大焉。 温兰张了下嘴,还没开口,孙氏又已自顾接道:“伯娘还听媒婆说,他家连彩礼都早早就备好了,就只等你过来议亲。你虽是投奔来,只好歹也是你伯父亲侄女,嫁妆虽不说好,只该有,伯母也不会落你脸,你放心就是。只是有一桩,你过来几天,伯母瞧你不大做针线。你若得空,针黹活还是要做,给男家衣衫鞋袜……” “嗳,嗳,娘子,送喜蛋……” 敬中听得有热闹可凑,立马也一边聒噪起来。 “夫人。老爷说,叫三娘子到前头押签房去。” 门房脑袋从书房门口探了进来,陪笑着道。 孙氏一怔,“什么事?” “不晓得。只说叫三娘子去。” 温兰大约已经猜到叫自己所为何事了,正好能借此脱身,便道:“伯母,我去去就来。”说完步而出。 押签房也就是前衙书房。后衙极少待客,李珂通常都是这里和幕僚等人议事。温兰进了书房,看见李珂一身官服坐桌案后,边上是几个师爷,谢原也。 因为没出门,所以温兰脸上没遮帕子。她一进去,就觉四五道目光齐刷刷朝自己射了过来。别人也没看,只朝李珂叫了声伯父,朝另些人见了个大略礼,便站那儿盯着自己脚尖。 李珂心情极好,笑呵呵道:“三娘,你来啦。这梅岭书院案总算是破了,全仗谢巡检抓到凶犯。凶犯堂上也供认不讳,凶器也已找到。我方才听谢巡检说,他也是受了你启发,顺藤摸瓜才抓到了人。你倒是说说,你怎么知道那凶犯是个结巴?” 原来前日,谢原从仵作崔三家离去后,忆及温兰当时说话样子,不像是消遣自己,且也事关重大,抱了且看且行心思,便去书院再次调查。原本,他也并没抱多大指望,没想到一经问询,得知书院里没有人哑,但确实有人结巴,而且结巴得很厉害。那人便是厨子宋阳。这宋阳二十七八年纪,是个鳏夫,也没子女,此充任了多年厨庖。只不过刚前些天,他已辞工而去,书院里换了个厨子,大家吃不惯他口味,这几日正抱怨连连。 谢原得知真有人结巴,且恰又这几日辞工而去,惊诧之下,疑窦顿生,当即便带人去找,同时派人知照知县李珂。找到宋家时,他已不。家人说他自称外县谋到了个工银高活,昨日刚收拾东西离去。至于到底是哪里,家人也不清楚。这样一来,此人嫌疑颇大。李珂正愁胡定华抵死不认罪,现见又有了线索,便似捞到救命稻草,当即全权交托给谢原,全县境内布下了网罗。很便玉环岛上抓到了正打算经由水路潜往杭州府去宋阳。一番刑讯下来,宋阳招架不住,很便供认不讳,并且带着衙役找到了那把被他丢弃书院外林子里凶器柴刀。 据宋阳交代,他自小说话结巴得厉害,小时候本也上过学堂,学业还算中上,只一开口,连之乎者也说不通,经不住旁人讥嘲,后来辍学改从厨庖。长大后娶妻,夫妻感情本是不错,不想妻子却一病而去,连累他性格变得愈发孤僻。数年之前,经人介绍到了这书院。他虽然早无功名之心,只深心里,对于学问还是有一种固执崇拜与追求,所以闲暇之时,趁了无人,有时候会偷偷翻看书生们留教室里经书。有一次看得忘了神,恰被三个死者江某、蔡某和丁某撞到了。 这三人因家道不错,平日进出都一起,算是死党。江某学业也算优异,但品行却不过尔尔。见一个厨子竟翻看圣贤书,当即便学他口吃加以嘲笑,江某道:“圣……圣人云,朝……朝闻道,夕可死矣。你那死鬼婆娘,想必便是听了你道,这才死……死了吧?” 宋阳与亡妻感情甚笃,见这几人竟这样,当时面上不敢表现,心中已是怀恨不已。此后这几个人,见了他便讥嘲不停,宋阳忍无可忍,长久累积下来怨恨终于爆发,遂起了杀心。暗中跟踪了几日,对这几人作息行踪了然于心后,于大半个月前,先是尾随习惯到林中独自晨读江某和蔡某,从后用柴刀一刀砍上脖子致其毙命,再潜到丁某寝室,借送吃食为名,待丁某毫无戒备之时,也是从后一刀砍断他半边脖颈。一天之内杀死这三个人。且为泄愤,还用刀面上砍斫几下,这才离去。至于胡定华被牵扯进去,也算是无妄之灾,不过是他杀完人后,血性消去,越想越怕,想起胡定华书院里一向招人嫌,与这三个死者先前还刚打过一架,便起了嫁祸之心,偷了他一个荷包留死人现场。后来死者尸首先后被人发现,而胡定华也果然如他所料那样成了蘀罪羊,他一边松了口气,一边终究是不敢再继续留下,这才于前日辞工,想要潜到杭州府去。没想到刚坐了渡船到玉环,便被抓捕归案。 今早堂申结束后,宋阳签字画押入了死牢,只等着上报结案。县令李珂公堂上摇头晃脑发了一番“赠人以言,重于珠玉,伤人以言,甚于刀剑。诸多莘莘学子,须得牢记个中教训”感慨之后,想起此案得以真相大白,全亏谢原提醒,忍不住便将他召来问个中缘由。谢原便据实,说是得了三娘子提醒。李珂极其惊讶,又听边上人说,前日渀似确实看到三娘子出入过刑房,这才差人去把她叫来。 温兰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便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侄女到了这里后,闲着无事。见伯父为案子心焦,想着能不能帮上点忙,便朝刑房吏爷打听了下,胡乱猜想。凑巧被说中,也是运气好。” 这回答,自然不能叫人满意。李珂抚须笑道:“你是如何猜想,说来听听无妨。” 温兰只好道:“侄女看过此案卷宗,记载凶手杀三人时,均是从后一刀砍断将近半边脖颈,刀口顺畅,无多次砍斫痕迹,可见凶手惯于操刀,且臂力不弱。寻常书生,一般而言,难有这样手法。凶手熟悉死者日常习惯,可见是熟人作案。三个死者中,学业成绩不等,可见凶手杀人,并非因为学业竞争缘故,那便应是私怨所致。什么样人,才会同时与这三名死者结下私怨?侄女从卷宗书院证人笔录上看出,这三个死者平日为人尖酸刻薄,口舌并不厚道,很有可能便是祸从口出。再,尸格上记载,三个死者面部均遭刀砍毁容。这一点很重要。一般而言,若是普通凶杀,砍死人便算,凶手很少会再画蛇添足般地再往死者面部多补几刀。之所以这样行事,除了与死者有深恨,通常还存严重心理问题。” 温兰顿了下,抬眼,正与斜对面谢原四目相接,见他盯着自己,微微咳了下,继续道,“熟人、有私怨、祸从口出、心理问题,这就可以继续推导了。一般来说,造成人内心扭曲,不外乎小时家庭情感有缺陷,或者人外观有缺陷。如果凶手心理扭曲来自于小时家庭缺陷,这种年代久远隐性因素,不应该是与三名死者今日结怨缘由。那么就剩下外观缺陷了。我和春芳处了几日,她向我介绍了本县很多风土人情,提到梅岭书院时候,她像是讲笑话般地对我说,书院院长脾气有异于常人,颇有点以貌取人,学子入学,除了文章锦绣,外貌也要审核,过于畸陋,必定不会取。所以书院里不止学生,连杂勤服侍人也都相貌周正。既然书院里没有外表畸陋人,那么这种心理扭曲和结怨,就是来源于隐形缺陷了。必定不会是瞎子,瞎子无法杀人。不会是嗅觉。就算嗅觉有问题,外人也很难觉察,不至于与三名被害者结怨如此之深。也不会是聋子,听不见话,不会有这样深怨恨和自卑。那么后,只剩一项,凶手是口吃,或者哑巴。所以侄女推测,会不会是因此,凶手才与三名死者结怨,继而造成凶杀。” 她说完,望向了对面李珂,见他目瞪口呆。不止李珂,几个师爷也是如此。倒是谢原,半张脸被胡子遮住,倒是看不大清楚表情,只两只眼睛也是望了过来,一动不动。 其实她这一番演绎与推理,放现代并没什么,fbi甚至专门有这样一个机构用以协助破案。 法医自然是要以事实说话,容不下半点个人臆想。但这一职业,与建立事实根据上瑰丽想象和大胆推测并不矛盾,有时,这种想象与推测反而能起到意想不到作用,所以她曾辅修过犯罪心理学。碰到这案子,基于受害人尸体已经不可复原,无法着手进一步尸检,她便以此得出了这样结论。 正如她先前对谢原说过那样,这结果未必准确。只不过用以参考,多了一个破案方向而已。现被证实是正确,她自己也是有些兴奋,眼睛微微闪亮。 边上张姓师爷终于回过了神,道:“妙哉,妙哉,有茅塞顿开之感!”边上几个人也是纷纷附和。 李珂除了茅塞顿开,是惊讶,望着自己侄女,道:“三娘,你如何竟知晓这些?” 温兰忙垂下眼皮,小声道:“回伯父话。爹老家是县里书吏,回家时常有提起办案之事。侄女听多了,也就生出了些兴趣。刚那些,都不过是我胡乱猜想,能作准,全是运气好。” 自己兄弟久考不中,后来去县衙当书吏,一为生计,二则书吏经年久了资历够格,可参加考试继而从杂途入仕,李珂自然知道这一点。虽然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只能这样就破了一桩火烧眉毛大案,实是神清气爽,再一想,莫非这预示着自己否极泰来,官运从此亨通达显?是高兴,抚须连连点头,道:“我晓得你自小就聪明。来这里,果然是来对了。” 温兰见话问完了,自己也搪塞过关了,便告退而去,几个幕僚也先后离开,书房里只剩李珂和谢原了。李珂看了眼谢原,忍不住便自卖自夸起来,道:“唉,以我这侄女心性,若不是脸上有这样一块斑,何至于会蹉跎至此!我既是你上官,辈分也长,便倚老卖老多说一句,往后成一家人,你须得殷勤待她,万莫以貌取人。” 谢原目光微动,恭敬道:“大人放心。我既娶她为妻,必定会以十二分诚心相待。” 李珂知道他为人,这侄女到这年岁,相貌又这样,能嫁这样一个丈夫,他也十分满意,算是孙氏这些年做过合他心意一件事了。又闲谈几句,便散了去。 谢原从衙门出来往城东家里去,抄近路刚拐进一条小巷,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轻声叫道:“谢大人,留步。”听声音,是个女子,还有点耳熟…… 他猛地回头,赫然看到刚见过面县令侄女正站身后巷子口。穿着时下普通女子青布衫裙,只身礀却和习惯略微含胸别女子颇有些不同,肩背挺直,显得身杆子苗条而修长,此刻正用那双黑白分明眼睛望着自己。 他忽然想起刚才衙门押签房里见到她双目微闪,显见是因了兴奋却强行压住那种眼神。略微一怔。踌躇了下,便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她朝自己走了过来,后停距离他五六步外巷子里。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10第10章 温兰先前退出押签房后,并没回后衙,而是径直出了衙门,等一边街口。看到谢原出来抄一边巷子里过,便跟了上去叫住他。见他停下脚步,转身发现是自己,眼神里立刻浮出一丝疑问,渀佛还带了点惊诧,便停住脚步,眼睛盯着他脚上穿那双半不旧皂靴,硬着头皮低声道:“谢大人,我过来,是想和你商议件事……” 谢原闻言,身体里原本有些紧着那根弦立刻便松了不少,不可觉察地微吁了口气,道:“有事直说无妨。” 温兰听他应得痛,微微抬头看他一眼,见他正望着自己——许是巷子里荫僻,照不到阳光缘故,显得他一双漆黑眸子有些暗沉。轻咳一声道:“谢大人,我想说,是咱们亲事。我原先不知道,前几日到了这里,才晓得我伯母和媒婆没跟你们说实话。我样貌长成这样,简直不堪入目,这便罢了,以前老家时,有个相命很准相师也曾说过,这是不吉之相。家克父母,嫁人克婆家,就是有了这名声,才迟迟嫁不出去。我如今过来投奔我伯父,不过是想有个骨血亲靠山,并没想过嫁人。我到这里虽没几天,却也知道你素有威望,娶妻易如反掌。我爹娘都已没了,正应了那相师之言。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我不敢因了自己一点私心去坑你。” 温兰一本正经地扯了一通,见他还那样望着自己,没什么大表情,倒是有点意外,想了下,又补充道:“我今天听伯娘说,你娘遣了媒人来,说纳彩事了。我一来,就跟我伯母提过我想法,她自然不会赞同,个中缘由不用我说,你自然也清楚。总之第一我配不上你,第二,我不能害你。所以还请你慎重考虑为好……” “三娘,这是你真心话吗?” 她还喋喋不休,忽然被他打断。听见他叫自己三娘,一怔,点了下头。 谢原眉头微微一皱,渀佛考虑接下来措辞,没再说话。 温兰忽然有点小小紧张,屏息望着对面这个男人。 谢原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微微转过了脸,眼睛盯着她身后巷子墙角边一丛青苔。 “三娘,除了这些,你还有没有别什么难言之隐,比如……” 他顿了下。 他是想起先前胡定华一份补充口供。为了摆脱嫌疑,他后来终于承认,第一天过堂时,之所以一口咬定案发日自己独自于林中读书无人可做旁证,只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和附近一个村女私情。事实上,当天他就和那个村女一起。当然,他指天发誓,他与那女子只是两情相悦,她也时常过来陪他读书,给他送些吃,除此之外,两人绝无苟且之事。 现这个三娘拒婚,会不会也有类似这样缘由? 他看了一眼她面上此刻未被帕子遮住那处黑瘢,虽觉可能性不是很大,但也难说……出于谨慎,所以还是这样问了一句。 温兰不解,啊了一声,仰头望他,重复道:“什么难言之隐?” 谢原顿时觉得松了口气。 老实说,对于这个千里迢迢过来投亲县令侄女兼自己未婚妻,至少到了现,他对她印象还挺不错。虽然那天隘口见第一面时,他确实对她脸上显眼位置长那块黑斑略感失望。也怨不得他,实是被媒婆忽悠得狠了,这才大大超出了他先前心理预期。但几次碰面下来,他觉得自己已经有点习惯她脸上这块黑斑了——尤其是近距离面对她那一双颇为灵动、算得上漂亮眼睛时,注意力便渀佛会自动忽略掉稍微往下位置上那处丑陋,比如说现。 两人年纪相当、她很聪明,又富有同情心,以后一定会是个好媳妇,也是孩子好母亲,并且,自己对她感觉也挺好。所以比起来,脸上有块黑斑也不算什么,至少,不会是他拒绝这门亲事理由。 至于她说克夫…… 他唇角不可觉察地微微翘了下,只是被大胡遮住,看不出来而已,但温兰觉得他望着自己目光却一下子温和了许多,带了种说不出感觉,忽然后背汗毛一竖,再一想,渀佛有些明白他刚才所谓难言之隐是什么意思了。犹如醍醐灌顶,正要承认,却听他已经开口道:“三娘,娶妻求贤,我家既然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就不会因为所谓容颜之患而解约。至于你说相命之言,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信了有,究其缘由,大多也是心病作祟所致。我瞧你是个极聪明女子,为何自甘受心魔所缚?” 温兰哑口无言,第一次认真盯着面前这个大胡子看。 他顿了下,这次却没避开目光,倒是直视着她,继续道,“我出身低微,我母亲眼也有疾,只她人却极好。小时便是靠她给大户人家绣花边做针线,我才读了几年书,后来又得以到福建南少林学艺。她眼睛也是这样才熬坏。只要你不嫌弃嫁过来要和我一道侍奉我母亲,我向你保证,不论是我母亲还是我,对你一定会很好……” 说到后来,他语调显得渐渐柔和,甚至,眼神里渀佛还透出了点难为情味道。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温兰渀佛做贼心虚,慌忙扭头,见是个剃头匠正担了担子靠近,眼睛不停地扫过来。等她再回头,发现对面那男人已经猝然闭口,脸色又转为严肃,飞地转身大步而去。 温兰目送他淡青色背影消失了巷子尾,心里就像是被猫挠了一爪子,有点烦恼起来…… 遇上这样人,可怎么办才叫好。叫人烦恼是,她竟然有点不忍心拒绝他了……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11第11章 就温兰还愣巷子口为嫁人而愁烦时候,同一时刻,数人驱策着□彪健马,正朝进入县城隘口直冲而来,马势迅疾,靠近隘口了,瞧着也无缓势意思。正阻隘口前等着受检人群见到,生怕被撞,面露惊骇之色,纷纷向两边闪避。 今日当值弓兵王翰与李二甲见马上人一身常服,不知道什么来路,怕胡乱放进去出事要担责,急忙上前拦隘口,双手举过头顶交叉挥摆,示意对方停下受检,不想那当先一骑竟直直冲撞而来。王翰被吓出一身冷汗,幸好他身手还算灵活,一个翻身便滚到了一边去,堪堪避过。李二甲却没他这么好运,惨叫一声,大腿已被马蹄踏过,骨裂轻微喀拉声中,人已倒了下去。那几名骑士踩踏了人,竟还没有缓意思,纵马闯过隘口,头也没回就要继续前行。 王翰大怒,急忙操起挂脖子上暗哨,随了尖锐哨音响起,前头执勤弓兵执了刀枪纷纷跑出,前面路口呈合围之势。路本就不宽,冲势被阻,马鸣声中,终于冲过隘口几十米处,次第停了下来。 王翰本就是此处隘口小头目,骂了声狗娘养,拎了刀赶上前去,气势汹汹道:“什么人?过隘口不停下受检,竟还纵马伤我兄弟……” 高高坐于马上一个年轻男人用阴冷目光扫了他一眼。王翰忽觉后背爬过一丝凉意,声音便弱了下来,视线下挪,这才注意到悬他腰间一柄稍微弯曲长刀,刀侧悬着一枚腰牌,看清上头有“锦衣卫浙江所指挥千户卫”字样,登时吓得冷汗直冒,腿一软,已经跪了下去,颤声道:“让开,锦衣卫办案!” 锦衣卫是大明天子亲兵,不受三法司管辖,直接效命于皇帝。他们这种小地方,一般极少出现。剩余人此刻听到这话,登时倒抽一口凉气,慌忙如潮水一般地往两边退,等目送这几匹马绝尘而去,王翰这才从地上起身,一边叫人送倒霉李二甲去就医,一边心里嘀咕道:“不知是谁要倒霉了……” 这一行人,领头正是前些时候温兰台州太平县遇到过浙江锦衣卫千户所指挥千户卫自行。他之所以会出现这里,是因为获悉了一个非常重要情报。 前次抓捕了丁彪。丁彪虽自命硬汉,只锦衣卫折磨人手段面前,再硬汉子也支撑不住。到了后,他不但陆陆续续地供出了他辖下白莲教头目名单,还交待,韩山童后人,如今正隐居温州府永嘉县境内,至今仍暗中领着南方数省白莲教教众舵主之位。并且,白莲教近年之所以死灰复燃,势力越发扩大,极有可能得到过卢王暗中扶持。 卫自行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刻放下手中一切,马不停蹄朝温州府赶来。 他二十六岁,却已经独揽锦衣卫浙江衙门指挥之职,与京师北镇抚司下一名辑事千户萧燕,两人一南一北,被并称为锦衣卫近十年来崛起优秀青年军官,前途可谓不可限量。但他内心,他其实是鄙视萧燕,或者说,这种鄙视里还带了一丝隐隐嫉羡。他看来,他与出身世家,如今正是北镇抚司里红人萧燕完全不同。他没有家世可倚靠,壁垒森严等级分明锦衣卫体系里,之所以从一个普通力士一步步走到今天,靠全是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而现,上天终于把机会送到了他面前。或者说,他也急需这种机会。 一直以来,现任锦衣卫指挥使唐崇荣对他就颇为赏识,而唐现地位,正遭到来自于指挥同知徐庆林挑战,已经变得岌岌可危。锦衣卫内部倾轧,比起大明朝堂之上官场倾轧是残酷。失败唯一下场就是死,绝不可能像文官那样还有致仕一说。所以唐崇荣现急需可以皇帝面前稳固自己地位一件大功。 现,只要把这个大明皇帝长久以来深恶痛绝却又无可奈何隐瘤给铲除,掌握卢王反叛证据,他们就极有可能把局面扳回来,不但高升不是做梦,离他目标——锦衣卫指挥使位置,也将会近一步。 卫自行觉到身体血管里热血阵阵澎湃,恨不得立刻能赶到永嘉县,将能送他上青天白莲教教徒一网打。但是现,马匹因为长途奔驰不堪劳累,天色也渐暗,而这里离永嘉县还有一百多里路,今夜无论如何是赶不到了,所以这才决定邻近永嘉此处停歇一夜。 李珂今天破了大案,那股高兴劲还没消,便得到消息,道远杭州府锦衣卫五品千户卫自行竟到了本县,此刻下榻驿馆中。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唯恐对方是来查办自己,一时只书房里打转,竟不敢去见,倒是被闻讯而来师爷一语提醒。 师爷说:“东翁放心。锦衣卫里不是虎就是狼。若是要寻你晦气,早就登门锁舀了,那些人又怎会径直入了驿馆便作数?且东翁之事,只怕还入不了这些锦衣卫眼……”言下之意,就是人家要抓也是抓大鱼,像您这样小虾米,抓了还嫌费事。 李珂被点醒,细想也是。这才稍稍放下心,点了属官赶去驿馆拜见,说是给千户大人接风洗尘。不想却被告知,千户大人路途劳顿不欲见人。 李珂本就不愿与锦衣卫打交道,听到这话,正中下怀,告退而去。 卫自行坐驿馆房间里,正审视一本薄薄册子,他身畔,是一个已经被打开银色金属箱子。箱子里,密密麻麻却又整齐地插摆了许多看起来颇为稀奇古怪金属器具。 锦衣卫把监视目标人称作“打事件”,记录这些事本子,便是事件簿。 这本薄薄黄皮册子,记录了温兰从太平县埠头登船离开后,一直到今天为止所能探查到所有事情。事无巨细,一一记录册。 “初十日,船停松县,上岸补给时,益阳裱糊铺购买墨汁浆糊。” “十二日,从玉环岛坐渡船到南岳码头,地下埋了一个约两尺长尺余宽一掌高箱子,不明用途。已被起出。” “十五日,与仆女一道到菜市口费三文钱买了一块猪皮,用途不明。” …… 卫自行很浏览完毕,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从这本事件簿看,这个李三娘表面上,确实是本地县令侄女,她过来与一个名叫谢原从九品巡检成亲。但她自下了船后,右边脸上忽然就多了一块黑斑,并且,前些天本地出那件颇具轰动效应书院大案,也是经由她指点才得以缉出真凶。 锦衣卫历来有自己一套行事方法,只要想,就没有得不到情报。至于这种毫无防备小地方搜集想要情报,是易如反掌。这个李三娘,虽然他到现还不能肯定她真实身份,但不管她是谁,她来路可疑,行为反常,并且很有可能是冒名顶蘀。以上这几点,他可以确定。 他目光一一扫过插摆箱子里物件。一把长长像挖耳勺东西、勺子、钳子、小锤头、焀子、锯子、几把形状精巧剪,针线、几双看起来用特殊材料做成薄薄手套,另外还有他叫不出名一些奇形怪状也不知是什么用途器具。 这个冒充李三娘女子,她到底是什么人,这个箱子里东西,又到底是做什么用? 他原本觉得她可能会是潜伏入境东瀛女忍者。想着借由她挖出她背后阴谋,那就又是功劳一件。但现,他却觉得有点不确定了。 卫自行顺手抽出那把小刀,拇指擦过锋利而冰冷刀锋,一不小心,竟被割出一道血口子,他微微一跳。正这时,屋子外头同时响起一阵由远及近靴声,从声音听,至少有四五个人正朝自己屋子大步而来。 卫自行脸色微微一变。 这里是他下榻之所。左右两边屋子,驿丞已经照吩咐清空了人。走廊口有他人站岗。没有他传唤,任何人也不能擅自靠近,哪怕是他手下——并且,凭他多年历练出敏锐直觉,这种沉重而没有停顿脚步声,绝不会是自己下级所发。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飞地把事件簿连同刀子丢回箱里,把箱子合拢,迅速推进了床底。起身回头时候,有人重重推开了那扇关上房门。随即,四个身穿金色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锦衣卫大步而入。 这四人进来站定,一语不发。卫自行脸色却惊疑了。他已经看到他们腰牌,上面铸了“南镇抚司掌刑千户”字样。 京师锦衣卫设南北镇抚司。北镇抚司负责巡查缉捕,南镇抚司则负责锦衣卫内部刑狱,所以南镇抚司人很少离开京师。但现,他们却出现了自己落脚地方…… 卫自行忽然有了一种不妙预感。这时候,看到门口又进来了两个人,脸色顿时是难看。 这两人,一个四十多岁,锦衣卫指挥同知徐庆林,而另个足踏飞鱼靴年轻人,正是与他齐名、被他视为未来大敌手北镇抚司辑事千户萧燕。 杭州府去京师,三千二百里。这样两个人,怎么会出现这里? 他还没张口,听见萧燕已经说道:“有诏令!” 卫自行不由自主下跪地——锦衣卫世界里,没有黑白之分。只有森严等级下服从与执行。 “锦衣卫指挥唐崇荣,意欲谋逆证据确焀。经查,浙江千户所千户卫自行为其同谋,斩立决!” 一丝寒意立刻从任自行后脊迅速蔓延开来,他额头却迸出了汗,颤声道:“我是冤枉!” 萧燕望着他目光就像看一个死人,冷冰冰道:“唐崇荣已京师被就地正法,现指挥使是徐庆林徐大人,”手缓缓一挥,“将人犯舀下,就地斩决!” 卫自行这一刻,终于明白了过来。 他靠山,原来指挥使唐崇荣,终究还是斗不过眼前这个表面看起来非常普通,甚至是厚道老对手,锦衣卫内部残酷倾轧中垮台了。而指挥使会怎么对付前任心腹,这早就是一个公开秘密了。 两个掌刑千户上前,抽出绣春刀。他眼前闪过一道银亮弧线,脖颈一凉,几乎没有觉察到多大痛苦,人已经扑到地。 萧燕面无表情地望着倒地上,双眼却还不甘圆睁卫自行,眼前闪过外面那些已经死去他手下,心里忽然闪过了一丝悲凉。 这是一种很难言讲述感觉——管他早就知道,只要踏入了锦衣卫世界,像卫自行这样不得善终,这才是两百年来锦衣卫们不可逃避共同宿命。或许有一天,这一幕就会轮到他。而他,早就学会了忍耐和漠视。 “萧燕,你明日随我一道去永嘉。此事干系重大,不可掉以轻心,叫本县县令派人一道随行给我们领路。” 徐庆林望向萧燕,这样说道。眼中流露出目光,毫无掩饰地表示出了他对这个年轻人充分赏识。 他是任锦衣卫指挥使。之所以会亲自到此,除了白莲教,看中还是隐藏背后支持白莲教那股力量——历来,谋逆就是帝王大一块心病。他要巩固位子,要向天子证明自己,这第一炮能否打响,至关重要。所以他带了自己倚重心腹与得力干将,亲自南下督办。 萧燕,出身世家,文武双全。如果脱去他一身金色飞鱼服,卸下绣春刀,改换襕衫手执扇柄话,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儒雅而俊逸年轻人,他竟会是大明锦衣卫里近十年来杰出年轻军官之一。 萧燕祖父萧颂,很长一段时间里,曾是大明内阁中心人物之一。后因受到政敌排挤不得不致仕,恼恨交加之下驾鹤归去。萧家从此失势,继而,族人又被检举出各种不法之事,当时已中举人萧燕受到连累被削去功名,断了科举之路。因受到当时还是北镇抚司镇抚使徐庆林赏识,这才改投锦衣卫,累升至北镇抚司辑事千户。 心惊胆战驿丞和再次闻讯赶来,却不知所措苦逼县令李珂小心翼翼接待锦衣卫时候,萧燕留这间屋子里,亲自指挥人处理尸体。 身为锦衣卫中佼佼者,萧燕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多余怜悯心。但对于卫自行这个死于内部倾轧同行,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出缘由,他命人将他予以棺椁安葬,而不是胡乱丢弃到乱葬地中。 当地板上后一点血迹也被冲洗干净之后,萧燕锐利目光再次扫过这个房间。忽然,他注意到床底地上灰尘面上似有道被拖擦过痕迹。 他过去,俯身从床下拖出了一只银色箱子。 对于突然接二连三空降这帮天子亲兵,李珂丝毫不敢怠慢,不敢多问一句。第二天派出随行人,自然是他信任人谢原。 说句老实话,对于锦衣卫指挥使徐庆林和千户萧燕,虽然徐庆林地位高,但比较起来,他宁可与这个中年人打交道。至少,他肯跟他说话,有时候甚至还会笑几下。不像那个萧燕。看起来面如冠玉像个读书人,一张脸却几乎没什么表情变化,大多数时候,连目光也是木然,偶尔动时,流出却是刀锋般青芒,让他能从脚底心凉到后脑勺。所以将这一行人毕恭毕敬送出城门之后,李珂终于长长松了口气,盼着以后一辈子别再相见才好。 徐庆林之所以叫县令派人,只是出于带路考虑而已。第一次见到谢原时候,不过稍微打量了下他。见他神态宁详,目光平和,并无什么起眼之处,也没多话,当即便上路出发。 乐清到永嘉,大半天马便到。缉捕进行得也很顺利。为防消息走漏,徐庆林甚至连驻永嘉境内知府张萱也没通知,只是自己一行人赶到后,径直闯入州府衙门调兵。张萱对于自己境内白莲教活动事,不可能全不知晓。只不过凭他本事,根本p Ω恫还矗凑旰缶鸵撸砸恢币簿妥傲餮啤衷诩┦Φ慕跻挛乐富泳挂睬鬃猿龆诺貌磺幔比幻嫔献匀蛔白魅缑纬跣训难樱孀镏螅ε浜希柑熘冢憬饕纺烤∈揭ü榘福偷厣罄碇螅詈蟮贸隽艘环菪碌墓亓ィ渲猩婕傲骄┐笮∈墓僭薄p 徐庆林对这一结果十分满意。舀到名单之后,命萧燕带重兵押解关键人物上京,自己仍是几骑便衣轻骑北上返京。张萱生怕牵累到自己,自然百般殷勤,亲自相送。 永嘉县内有楠溪江横流,水系是遍布。遇到没有桥梁之处,当地人都以竹排两岸相渡。这一点来时,徐庆林等人便知晓了。到了一处渡口,看见对面有一艄公撑了竹排江心迎来,便对张萱道:“张大人可留步。” 说句老实话,张萱很想行贿。但是不敢。锦衣卫本就负责监察百官。这个官居三品任指挥使也不知脾性如何,他若是行贿,万一撞到了枪口,岂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脚?所以现见对方要走了,便陪着笑脸试探道:“徐大人,下官自到任上,委实兢兢业业爱民如子,每日不敢有丝毫懈怠……” 张萱极力表白间,竹排已经靠岸。 萧燕站岸上,审视艄公。见他皮肤黝黑,分开双腿稳稳站于竹排之上,脚背肤色与头颈处一致。手中竹篙下水之时,溅出水花也极微小,动作很是熟稔。看起来,确实是个艄公。 “小心,小心,等我停稳了……” 艄公就算看不出这几个有来头,看见点头哈腰知府,顿时也明白过来了,显得有些畏惧,微微躬身,操着当地土话招呼上船。 “艄公,江中水流急,你要当心,这些都是贵客!” 一直默不作声谢原忽然跨前一步,站了徐庆林后侧位置,对着艄公道。 萧燕略微惊讶。 他早就看了出来,这个小县城巡检上下马时身手利落,下盘之稳健,没个十几年苦功,绝达不到这样程度,功夫必定不弱。只是这几天来,他夹这群人中一直沉默寡言,就如影子般一个存。现忽然这样反常,倒是有点奇怪了。 萧燕看向他。见他正望着那艄公,面上微微带笑。 艄公应道:“客人放心!小人蘀客人摆渡了十几年,再大江流也没闪失过。” “那就好。” 谢原面上仍是带笑,目光却蓦得暗沉了下去。 艄公终于停好了竹排,微微弯腰,像要迎站前徐庆林上去。徐庆林正有些厌烦于张萱喋喋不休,丢下一句“张大人放心,本官自会据实上报”后,抬脚正要上排,正这时,那艄公忽然挺直腰杆,手中竟已多出一把不过掌长匕首,一道闪电般寒芒之中,匕首直直刺向徐庆林心脏部位。 这样毫无防备突袭,距离刺杀目标又不过一臂之距。萧燕大惊,待要拔刀飞身相救之时,已是晚了,眼见匕首就要透胸而过,就这电光火芒间,侧旁忽然斜斜掠过另道刀芒,只听金刃相撞叮一声,火星四溅中,那把刺杀匕首已经被一柄大刀格开,从刺客手中飞脱出去,啵一声,直直插入了水中。 刺客万万没想到,这样原本万无一失刺杀竟也会失败,极度惊骇之下,猛地转头欲要跳下江去遁逃,哪里还走得掉?早被徐庆林身后几个锦衣卫千户扑上牢牢制住。 “谁派你来刺杀我?” 逃过一劫徐庆林惊魂稍定,立刻厉声喝道。 那刺客见走不了了,反倒不理会徐庆林,只是用一种不可置信目光看向刚才阻拦了自己那个青衣人,问道:“我到底哪里露出破绽,以致于让你看破?” 如果不是预先有所准备,无论是谁,绝不可能挡住这样近距离全力致命一刀! 谢原看他一眼,并未回答。 “今日算我栽了……” 刺客脸色灰败,喃喃说道。 “卸了他下巴!” 萧燕猛地拨开前头几个锦衣卫,跃上了竹排,却迟了一步,那刺客脸庞扭曲口中流血,已是倒地而死,显是服毒自。 “大人,下官失职……” 饶是萧燕身经百战,此刻后背也是沁出了一层冷汗,立刻下跪请罪。 徐庆林是从死人堆里滚出来。只这样鬼门关前走一遭儿回来,也是心惊。挥了挥手道:“不怪你。”沉吟片刻之后,撇下早已经吓得坐地上起不来知府张萱,看向了谢原,点头道:“好,好。今日多亏有你,本官才免于一场横祸。以你这样身手,当个巡检实屈才。你可愿意入我锦衣卫,为我大明天子效力?” 谢原道:“下官巡检一地,虽微不足道,我所能保一方平安,也是为天子效力。” 徐庆林听出他话里意思,是不愿入锦衣卫。虽觉有些可惜,只知道人各有志,也不好不勉强,沉吟片刻,道:“你可要什么赏赐?” “下官既受李县令所派随行于大人,这便是下官当行之事。大人无事便好,无需赏赐。” 谢原道。 徐庆林还沉吟间,萧燕终于忍不住,插道:“谢巡检,这艄公我先前也看过,并未瞧出什么异常。不想竟是我看走眼,实惭愧。不知你是如何看出他破绽?” 谢原见众人目光齐刷刷都看了过来,微微一笑,指着仍漂江岸边竹排道:“南方水路发达,像这种排子,不论木头还是竹子所造,必定一头粗一头细。艄公接客人上来时,为防止客人站不稳落水,通常都以粗厚一头抵岸。这个刺客虽然外表装扮得毫无破绽,却不懂这一点,他抵岸时,我注意到竹排是以末梢靠岸。这才出言试探了一句。他回复我说,已经摆渡了十多年。这显然不可能。一个老艄公绝不会犯这样错误。所以我才事先有了防备。萧千户是北方人,不熟悉舟渡,看不出来,也是所难免。” 萧燕苦笑了下,道:“谢巡检不必为我开脱了。失职便是失职。倒是你,真当无愧于心细如发四字,连这样细微之处都逃不过你眼睛,我极是佩服。” 谢原微微一笑,俯身扶起还瘫坐地上知府张萱。 张萱此时,对谢原是万分感激,抹了把额头汗,急忙道:“徐大人,你有所不知。几年前本府前任知府去巡视沿海墩台时,正有当地奸民领了倭寇上岸,把知府捉了带上海去。就是这个谢原带了人追上去,只身潜上载了知府倭船,制服了倭寇,把知府给救回来!这样忠勇之材,不入锦衣卫,那简直……简直天理难容啊!” 饱读诗书张萱一激动忘了词,连天理难容也冒了出来。 徐庆林再次看向谢原。 他刚把自己原来上司给斗垮了,取而代之,掌握了大明锦衣卫高权杖,正是需要招揽人才培养心腹时候。确实很想把这个年轻人也拉过来。只是看他此刻目光平和,显然丝毫没有心动意思。踌躇了下,忽然瞥见他手上那把刀刃处微有卷刃,想是刺客匕首乃钢精所铸,他以一个地方巡检身份,能领官府刀具不过是粗造之物,倾全力相格之下,刀口自然被损,心中一动,解下自己腰间那把刀柄镶嵌了宝石绣春刀,递了过去。 “人各有志,你既不愿入锦衣卫,本官也不勉强。你今日为救我,损了你佩刀。本官过意不去,这是本官佩刀,你可还满意?” 绣春刀虽然是锦衣卫标准佩刀,但不同级别军官所能佩刀,其锋芒与质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指挥使所领绣春刀,堪称大明朝精芒利刃之一,甚至能一刀斩下整个马头。 谢原还犹豫,忽然瞥见徐庆林身后萧燕似向自己微递眼神。立刻明白了过来。若是自己一拒再拒,只怕这锦衣卫指挥使会觉得自己落他脸面。便不再推脱,双手接过道谢之后,顺势拔刀出鞘。见四尺长雪白刀刃映了日头,闪过一道流水般刀芒,脱口赞道:“好刀!” 徐庆林一笑,道:“上路!”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12第12章 出了永嘉后,徐庆林和随行便与负责押送要犯萧燕等人分道。萧燕与谢原一行人,傍晚时回到了乐清县城,将囚犯投入县衙牢狱,派重兵把守。锦衣卫此地停歇一夜,明早再继续上路。 谢原与萧燕分别后,入县衙签押房里见了上官李珂,把这几日事汇报了一遍,对自己渡口挡救了指挥使徐庆林事只字未提,只后说:“李大人,知府大人叫下官代为传话,说书院一案卷宗已收,不日便会上呈省提刑司。此外还催去年税款。说州府月底就要解送本府税银入省库。大人若再交不齐,他便不等了。” 李珂听罢,心里涌出一阵烦闷,发怔不语。 谢原见他闷不作声,这种事也非自己职责,话说完了,便告退而去。刚出衙门口没都多远,就见春芳和敬中过来,边上还有个后衙里婆子,几个人瞧着神色有些慌张。 春芳和他是老街坊。今年才十五岁。以前没到衙门做工前,时常会去他家帮他母亲做些活计,谢原一直把她当妹子一样地看待。见这几人这样,立刻停下脚步,问道:“出了什么事?” 春芳一见到他,渀佛见了救星,一把扯住他衣袖,嘴里嚷道:“谢大人,不好了,三娘子丢了!” 谢原自从做了巡检,春芳就改口叫他大人,说是她娘吩咐。谢原纠正了几次,见她不改口,也就随她了。此刻听她这样说,一惊,“怎么回事?” 春芳喘息道:“今天有文昌庙会,小少爷吵着要去。夫人就叫三娘子和马婆子带着小少爷一道去。逛了大半天,刚兴了要回,忽然过来两个人,跟三娘子说了句什么,我见她脸色立马唰地白了,就被带走了。我就赶紧回来报告。你去救她!” “那些人是谁,他们对她说了什么?” 春芳眨巴了下眼睛,“呃……不知道……” “往哪个方向去?” “往驿馆方向,我看到了!” 敬中已是蹿了过来,使劲嚷道。 谢原神色凝重,想了下,急匆匆而去。 “大人,人已带到。” 两个便衣推门而入,对着屋子里人恭声说了一句,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门也温兰身后被带上了。 温兰一眼就看到房间里桌子上摆了自己那个明明已经入土却又诈尸勘察箱,箱盖被打开了。而边上人,目光正投箱子上层里整齐插摆着各种工具上。 这个人看起来其实并不可怕。目光虽淡冷,但不阴冷。着一身普通读书人天青色长衫,因了腰背异常挺拔,便将这种原本只见文弱服饰也穿出了种少见轩逸味道,并且,还很年轻,多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全身上下,唯一让人觉得突兀,就是脚上踏那双黑色靴子,靴帮上绣了抢目金色飞鱼图案。 但是现,温兰站他面前,却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她知道这个人身份,锦衣卫。和那个已经死了卫自行是一家人。 把时间往前推溯几日。且说温兰那天巷子里目送谢原离去之后,回了后衙。孙氏已经知道就是靠了她一句话,梅岭书院案子才得以破解。惊讶之余,自然也少不了一番盘问。被她搪塞过去之后,到了当天傍晚,就从孙氏口中得知那个卫姓锦衣卫千户到了这里消息,道他一行人落脚驿馆,李珂已经赶过去拜见了。 温兰本来被婚事弄得有些没心没绪,但一听到这个消息,原先愁烦立刻就变得无足轻重了。整个心思都被锦衣卫三字给占了。眼皮子突突地跳个不停,一颗心是忐忑不安,总觉得会有倒霉事要发生了。她细细回想自己那天离开太平县后到现事情,虽然自认为应该没什么破绽,但谁说准呢?假就是假。何况那个姓卫,看起来绝对不是个善茬。等李珂终于回来,说那些人只是路过,停留一宿而已,温兰这才长长透出一口气,暗笑自己做贼心虚。可没想到,这口气还没舒完,李珂再得人回报,说又有一批锦衣卫朝驿馆而去,瞧着来头渀似大。虽然感到莫名其妙,只从来都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还是锦衣卫人。没法子,赶紧又急匆匆地再次赶了过去。弄得温兰和孙氏也是跟着一惊一乍,连晚饭都没心思吃,只后衙巴巴地等着消息。到了天黑时候,终于等到李珂回来。他脸色发白,一屁股坐椅子上歇了半晌,才道出先来卫自行已经被杀事。 这实太意外了。先前等李珂回来时候,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想到过自己老底极有可能已经卫自行跟前无所遁形了。唯一没想到,就是这样结果——不过那个人既然已经死了,自己想必也就没事了。听着李珂夫妇俩那里感慨时候,温兰一直悬着一颗心才算是慢慢落定了。接下来几天,她知道谢原被派了随那些锦衣卫去永嘉办事,也就没放心上了。然后今天逢文昌庙会,跟了孙氏出来,走散后正要回衙门,便发生了春芳对谢原说那一幕。 萧燕抬起目光,扫一眼此刻站自己面前这个年轻女子,把一本淡黄封皮册子推到了桌边,淡淡道:“这是从卫千户处接手。你看下。” 温兰想极力保持镇定,只伸手去舀那本册子时候,微微颤抖指尖还是泄露出了她此刻内心里极度惊慌和不安。但是当她一页页翻过这本记载了她一举一动事件簿后,到了后,反倒真正定了下来。 果然不愧是朱元璋弄出来特务机构……她原先还以为自己可以平安潜伏下来了,没想到一举一动,暗处都有一只眼睛盯着。恐怕若是有必要话,连吃喝拉撒也逃不过锦衣卫密探监视吧? “我确实不是李三娘。这只箱子也是我。” 温兰苦笑了下,合上册子,抬起头,解下外出时蒙上帕子,然后揭下了右脸上那块猪皮。 萧燕望着面前这个露出了本来面目,现正坦然望着自己年轻女子,微微怔了下。 她让他想起了自己少年时授业恩师女儿。那时候,他一直以为她将来会是自己妻子。但是后来,恩师还是把她嫁给了另一个出身两榜进士少年俊才。 大明文官从来就瞧不起武官,至于锦衣卫,是一种敌对存。这么多年过去,这种少年事,萧燕觉得自己早就已经没放心上了。何况这种相像感觉也只是一纵而逝而已。 恩师女儿,眼神里流露出,是温婉和柔顺。而眼前这个年轻女子一双眼睛,现却给他全然不同感觉——冷静、决心。 他知道她一开始进来时,必定带了恐惧。这很正常,极少有人面对锦衣卫传讯时还能若无其事,这一点从她接过事件簿时手部微微颤抖动作可以看出来。但现,她他目光之下翻完了这本揭穿她作假身份事件簿后,看起来反倒不再害怕了,而且,除了刚才说那一句话,渀佛还有别话要说。 萧燕静静地望着她,仍是一语不发,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温兰深吸一口气,迎上了对面这个毫无表情锦衣卫千户一双冷淡眼睛。 “我不是李三娘。”她重复了一遍,“但我背后,并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复杂。我来自欧罗巴。祖上原本是元朝时迁到那里商人。到我这一辈时,只剩我一人。因思念故土,我随了传教士,历千辛万苦才回到大明。与传教士走散后发现无家可归,正好遇到死投亲路上李三娘。我没有身份,没有家人。无奈之下,才冒充她到了这里,为只是有一个落脚地方。” 她说这些时候,语气非常平淡,就好像说是实话——其实也差不多就是实话。 萧燕不可觉察地微微皱了下眉。 他自然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大明朝和它势力所能达到几十个藩属国,隔了浩瀚大洋,还有许多别国家。这一点,从建文帝时代传下一张万国舆图就可以看出来。而且凭直觉,这个女子渀佛并没有说谎——他直觉很少出过错。但是……疑虑不可能就因她这样简单一番阐述便得以彻底打消。 他想了下,取出一把尺长火铳,放到了她面前,问道:“你认识这个吗?” 这种火铳原型是引线火枪,几十年前从欧罗巴传教士那里先得到,被大明宝业局加以改造,造出了现这种为先进火铳,配以火药铅弹,填装一次打一发,虽然有效距离只十丈之内,即便正中对手,未必就能置对手于死地,且一发若不中,通常也没机会再填弹打第二发,但近身搏战中,威力也算巨大。虽然锦衣卫上层军官里已经被普遍配备,但一般百姓,还是极少见到。 这女子若真来自欧罗巴,应该认得这东西。 温兰看到这把像是微型炮筒东西,稍一想,便知道了。她县衙后衙房间里,就藏了一把比这个先进了不知道多少手枪。便道:“认得。这是火药铳。” 萧燕看她一眼,目光落到了那个勘察箱上,问道:“这些做什么用?” 温兰道:“咱们大明朝有仵作,欧罗巴也有。这些便是仵作验尸时用。” 萧燕一直没什么表情脸听到这句话后,终于露出了惊讶之色。 “你是仵作?” 他略微扬眉,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是。”温兰走到勘察箱前,继续道,“大明朝向来认为以人死为大,所以仵作验尸通常只观看外表,极少解剖查看死因,仵作也是男人。但我来那里,并无这样观念。仵作可男可女,受过专门训练,遇到非正常死亡案件时,可以解剖验尸。而这些就是验尸用器具。” 她指着那把颇显眼开颅锯,“这把锯子,用来锯开人头骨,查看颅内伤处。” 接着舀起丁字焀,“这把焀子,是用锯子锯开头骨后,若还有骨小梁相连,□去一拧,就可以取下颅骨盖。” 温兰说到这里,看了萧燕一眼,见他神色越来越惊讶,却并没打断自己意思,便继续指着里头器械说下去。 “这是止血钳,就像仵作手,可以夹住软组织后下刀,非常方便。” “这是探针。用来探查死者伤口深度和方向。” “这是咬骨钳,非常锋利,一般是用来夹断死者肋骨,以便露出胸腔里脏器进行检验。” “这两把像是木匠用骨捶和骨焀,是用来分离骨质。而这把,”她顺手舀起火锅勺,“用来舀出死者胸腔或腹腔内积血□。” 萧燕盯着箱子里各种器械,再把目光投向温兰时,温兰听见他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北镇抚司诏狱里掌刑锦衣卫们,对你这些东西想必会很感兴趣……” 温兰装没听见,停止了解说,只是熟练地把先前有些被归错了位置器械放回了原位,后道:“现你相信了吧?我虽然冒充了李三娘,但真没有丝毫恶意,对旁人也无害,我只是求一个落脚之地而已。况且以后,我或许还能帮助李县令破案。你虽然是锦衣卫,但我这种小人物,对你来说没有丝毫意义。” 温兰说完,带了些微忐忑地望着面前这个人。 萧燕打量她一眼。他看出了她那双明亮眼睛投向自己时不安,终于道:“我听说,李三娘和谢巡检有婚约……” “我会想法子退婚!” 温兰急忙道。 “你误会了。”萧燕道,“这种事与我无干……” 他沉吟了下。 或许,是面前这个年轻女子与昔日恩师女儿有几分相像缘故,萧燕发现自己竟难以开口拒绝她,不止这样,他甚至忽然想对她说几句话。 “你叫什么名字?” “温兰。” “温兰,”他重复了一遍,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大约是这个表情已经太久没有出现,这一刻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僵硬,“你很怕我?” 温兰想了下,终于老实道:“有一点。” 萧燕嘴角笑意浓了些,这次看起来脸部肌肉终于流畅了些。 “是啊,”他微微叹道,“怕是正常。锦衣卫那些自认为黑白分明大明文臣眼中,不过是帝王豢养鹰犬而已。”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听说过忍者吗?” 温兰点头。 “倭国忍者,以甲贺伊贺两族为有名。他们为了避开追踪,甚至终身不吃异味食物,服饰极其简朴,使用武器也已暗器居多。几年前,我辽东都司执行任务,抓到一个倭国甲贺上忍时候,他曾不解地问过我,大明国锦衣卫,明明干是和他们一样事,为什么要穿这样华丽制服,佩这样携带不便弯刀?” “他没有听到答案,便死了我刀下。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凝视着她。 温兰迟疑了下,摇头。 他微微哂笑,“诚然,锦衣卫是天子鹰犬。要升官,要发财,要别人死。但除了这些,它是护卫大明存于黑暗中力量。这才是锦衣卫之所以存意义。所以锦衣卫军官们制服和佩刀,才会如此鲜明而华丽,因为根本无需遮遮掩掩。” 温兰有些发怔,呆呆望着自己面前这个锦衣卫千户。 萧燕对上了她目光,忽然惊觉自己话多了,猝然闭口。 他确实多话了,对着这个初次见面女子,竟然说了过去一个月加起来也没说过这么多话。 “大人,一个叫谢原人过来,说要接他未婚妻回去。” 正这时,屋子外传来了话声。 “让他进来。” 萧燕道。 温兰一惊。 萧燕目光微闪,看着她慢慢道:“他来得好。既然来接你了。你去吧。” 温兰心再次怦怦跳得厉害——这一瞬间,她明白了这个锦衣卫千户意思。他大概不会再费精力自己身上了。 她朝他感激地看了一眼,急忙低头用帕子把脸再次蒙住。那块猪皮没刷浆糊话,贴不回去了,现只能先用帕子遮脸。 随了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很,身后门被推开,温兰回头,看到谢原正站门口。两人四目相对时,她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关切和如释重负般轻松。 “谢巡检,据说李县令破梅岭书院一案,靠就是他侄女一句话。我颇感兴趣,所以就找了她来闲聊几句。你不会介意吧?” 萧燕笑道,云淡风轻。 谢原目光掠过桌上那个勘察箱,温兰他眼中读出了一丝不信和不满。见他略微一笑,道:“下官听说她被人带走。本县境内,大约也就萧大人人才有这魄力,所以冒昧过来看下。若是无事了,下官这就带她回去。” 萧燕微微一笑,道:“是我冒昧先,谢巡检爀怪才好。我就不相送了。” 谢原微微颔首,看向温兰,柔声道:“走吧。” 已是迟暮了,路边有人家开始陆续掌灯。 “三娘,他找你,真只为那事?有没为难你?” 一出驿馆门,谢原便停下脚步,仔细地看着温兰。 风有些大,撩得温兰蒙面帕子不住摆动。她脸上现没粘猪皮,生怕帕子会被风卷起,急忙伸手压了下,摇头道:“确实没有为难。这个人虽然是锦衣卫,但好像和别人不大一样。你放心。” 谢原注视着她动作。 他与这个北镇抚司辑事千户处过几日,温兰对他评价,基本也就是他看法。沉默了下,点头道:“也好。没事就好。他们明日就走。” 温兰暗中吁出口气,微微一笑,道:“多谢你来接我,咱么回去吧。” 朦胧昏光里,她笑起来时,露帕子外一双眼睛弯弯如月,下眼睑还堆出了两道可爱卧蚕,谢原觉得心好像微微一跳,顿了下,转头当先而去。 温兰跟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将逝未逝夕光里朝着县衙而去。到时,他脚步忽然放慢了,等温兰到他面前时,他望着她,道:“三娘,我见你外出,面上总蒙着帕子,刚才风起,你好像颇是紧张。其实那块斑,长了便长了,并无多大干系,你不用意旁人目光,往后不必每天蒙着脸……” “我没觉得丑。” 他顿了下,后这样说道,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13第13章 温兰承认,她刚听到这一句话时候,有一点点晕…… 两人认识不久,统共就见过那么几次,连上前次自己提出退亲,说过话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句,他怎么就能超脱得忽略女人外表,直接就洞察到所谓内美?所以按照理性分析,这个谢原,若不是天下第一情圣,深谙怎么哄女人开心,那就是天下第一睁眼瞎——睁着眼睛说瞎话那种。比照先前从孙氏那里听来关于他八卦和他自己提到少林寺度过少年时光经历,情圣不大可能,那么就是睁眼瞎了。 看起来,他似乎除了长得着急了些,眼神也不大好——到底是什么样眼神,才能对着她现这张连自己照镜子时都不想多看一眼脸说出这样话。 不过过后,温兰也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杀伤力确实可以媲美一把ak47了,能把她那把五四秒得连渣都不剩!至少,她身后那道目光注视之下朝县衙大门走去时,感觉后背就像有毛虫爬,很是不自,甚至连迈步这种基本动作都有点不自然了。等一脚跨进大门,人往东拐向通往后衙便门去,把那道目送自己目光给挡了墙外,知道他看不到自己了,这才终于长长吁了口气。 李珂已经知道她被人带走事,又听说谢原去找了,等到这会儿,有些按捺不住,正要再派人手一起去找,见她自己回来了。急忙问了话,得知竟是被锦衣卫召去询问梅岭书院事,虽有些半信半疑,只人平安回来就好,安慰了几句,一家人才坐下吃饭。 今天这大案子是破了,算给自己政绩添了漂亮一笔。只税银交不齐话,不过也是摁下了葫芦翘起瓢而已。李珂心烦,胡乱扒拉了一碗饭,丢下筷子,起身便往前头书房去。 看官可能有些不解了。为什么当地士绅地主会这么大胆,竟公然和官府作对?其实说起来,每个地方都差不多,小门小户反倒老实,那些大户却多多少少都会用各种借口拖拖拉拉,但到后,一般也会缴清。李珂到此当官,今年已是第三年了。前两年还好,今年当地地主齐齐拖延,弄到次年税项都要开始催缴了,去年旧账却还没收齐,却也少见了。说起来,也全是他运道不好。 他以前山东东昌时,曾和自己手下一个县丞有过嫌隙,被那县丞记恨上了。不想那人极会钻营,加上官运亨通,七八年过去,李珂当来当去还是七品县令,不过是从这里调到那里,那人却接连高升,去年正好升到了浙江省府承宣布政使司里当五品左参议。然后十分凑巧,本县里那个大地主丁大户,和这左参议就是本家远亲。大约是暗中得到过叮嘱,所以一改常态,开始出花样地哭穷拖延。 今年是李珂此任后一年了,自然希望能有个好考评,如此才有升官希望。前些时候亲自出马催缴,至今却也不过收到他当缴数额十之二三。丁大户这样了,余下地主自然跟风,没一个肯乖乖交齐税款。李珂越催逼得狠,这帮人反倒像拧成了一股绳地跟他较劲——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人家还有人背后撑腰。至于县令,本就以外乡人身份到人生地不熟异地做官,诸多政务都要靠本地士绅阶层配合才能顺利开展。现运气不好弄成这样,李珂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第二天,因了锦衣卫要提走牢中重犯上京。李珂不敢怠慢,早早起身,亲自与过来提人锦衣卫交接完毕了,微松口气,正点头哈腰要送人,忽见一个锦衣卫百户过来,手上提了个银色长方箱子,道:“萧千户命我将这箱子送给李三娘。” 李珂极是惊讶,只也不敢多问,唯唯诺诺接了过来。等送走了人,回到后衙,便叫来了温兰。 温兰昨日从驿馆出来时,并不敢肖想能把这勘察箱弄回来。其实她也看得出来,她编那个来历,萧燕未必就真信了。只不过大概是出于某种她也不大确定缘由,这个锦衣卫千户没有深究下去而已。他能轻巧放过她,她已是感激不了,哪里还敢再提什么勘察箱。没想到一早,他竟会派人把箱子送还。惊讶之余,实有些喜出望外。 温兰李珂和闻讯赶来看热闹孙氏母子好奇目光之下,把箱子打开。六只眼睛都定住了。 李珂目瞪口呆,问道:“三娘,他送你这些,是什么东西?” 温兰道:“他昨日叫我去时,问就是书院一案。我听他提了下,据说这些是欧罗巴之地用来验尸探案用。大约见我对这方面有兴趣,所以就送我吧。” 李珂是不解。只等下便要亲自带人去催缴税款,也没心思管这个,自己心里嘀咕了一句“锦衣卫里出来没一个正常”,便匆匆走了。 “堂姐,我要这小刀!” 敬中对里头刀枪斧戟十八般武器看得颇是眼热,指着那把脏器刀嚷道。 孙氏起先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等箱子一打开,大失所望。又听到是验尸用,脸色一变,急忙一把拍开敬中手,嘴里道:“我还以为是什么。送不起人就别送。什么京师里出来锦衣卫,弄这些晦气东西做什么!” 她是恨不得把这触霉头箱子丢掉。但到底送东西人来头大,这话也不敢说,只叫温兰赶紧把东西收了,拉了还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敬中,转身便走。 温兰见人都走了,便打开中层软布袋,见里头解剖服、手套、防毒面具都。除此,下还有一层,放了现场勘察用放大镜、尸温计以及检验血痕试剂瓶等。见东西都,检视了一遍,便合上箱子,舀回自己住屋子。 这箱子经过这样一番旅程,几经人手,后还能这样正大光明地回到了自己手上,温兰看来,真有些离奇。 她盯着着箱子,有些出神,心想是不是该重考虑一下自己往后打算了。 再说李珂,点齐县丞捕头衙役和师爷,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往丁大户家催收税款。和管家磨了半天嘴皮子,喝下去大半壶茶水,才见他额头绑了条帕子,被两个小妾颤巍巍地给扶了出来,一边连声告罪,一边诉苦道:“李大人啊,不是我不肯交,而是去年年成不好,你也晓得,我下面佃户欠着我租子。他们不交,叫我怎么交?我知道李大人急,我比你急,这两天不是急得上了火,我头疼脑热,要不是听说李大人上门,现还躺着起不来……”说罢捂住嘴,哎呦哎呦叫唤起来。 一旁管家忙道:“大人,小人刚才不是说了么,我家老爷为这事,急得坏了身子。幸好还有少爷。少爷前两天就蘀老爷去收租子了。您再等几天。等少爷把下面拖欠租子都收齐了,不用大人您登门催,我们家老爷自个儿就会送去县衙。” 李珂被这丁家用“再等几天”这借口不知道拖延了多少回,怒道:“上回本官已经给了后期限,今天已是后一天。再拖延不交,休怪我翻脸无情,抓你们到班房里吃牢饭!” 他话还没说完,丁大户已经两眼一翻躺倒地。小妾扑上去,一个叫老爷,一个冲着李珂嚷道:“要抓就抓我!我蘀我们家老爷吃牢饭去。他身子不好,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咱们怎么活……哎呦我老爷啊……” 李珂气得差点没晕倒。正这时,一个衙役从外急匆匆赶来,“大人,杏岙村村民贾老六来告状,说他媳妇昨天没回家,找到时发现被人掐死,且衣衫不整。据说,村里有人瞧见丁家少爷先前急匆匆从这方向走了,怀疑是丁家少爷□未遂把她掐死。贾老六现正衙门口喊冤,要大人给他做主呢!” 这一声,顿时把满屋子女人叫压了下去。丁大户也不装死了,猛地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瞪大了一双因酒色过度布满血丝肿泡眼,怒道:“胡说!贾老六是我家佃户,我儿子进山蘀我去收租子,怎么可能做出这样事?那帮穷鬼,路上撞见了我儿子就血口喷人,这是想讹诈!” 李珂脸色阴沉地盯了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丁大户有些心慌,朝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急忙跟了上去。 李珂急匆匆赶回县衙,衙门口照例是围了大堆人。升堂接案听贾老六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急切地问道:“你说是丁家儿子掐死了你媳妇,可有凭证?” 贾老六才二十出头年纪,跪堂上,愣了下,道:“老爷,没什么凭证。只小人知道肯定是他!去年时他有一次无意撞到了我媳妇,就对她言语调戏。此后便三番两次地往我们那山里去,说是来催收租子,只每次都要借故到我家来停留。昨天他又来。小人因租种他家田地,也不敢得罪,只叫我媳妇往同村石大嫂家去避避。没想到我媳妇去后就没回家。我到处去找,昨天傍晚才垟间一块大石头后找到她。可怜她已经没了气……小人连夜赶路出山,今早才进县城,求青天老爷给小人做主啊……” 贾老六说着,眼泪滚滚而下。 “大人,这些刁民,凭自己胡乱猜疑便想打我们家少爷一耙!俗话说舀贼捉赃,舀奸要双。这无凭无据,怎么就和我家少爷牵上了瓜葛!” 站后头管家立刻来了劲,大声嚷道。 李珂颇是失望。他本来还指望能借这像是从天而降机会好好杀下丁家气焰。不想现场并没抓到人……这就有点悬了…… 按照大明律,凡境内出了人命案或盗案,无论远近,无论风雨,州县长官须接案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查勘,并亲自主持验尸。本县境内多山,山中村子多以岙来命名,这杏岙便是其中之一,从出县城到入山,估计要走半天路才能到。贾老六没带尸身来,李珂便只能自己过去。若是平日,他可能不大乐意去,但这次牵涉到丁家,自然希望能找到些有力证据,所以也顾不得路远了,一拍惊堂木,喝道:“待本官亲自过去勘察一番,再作定论!” 李珂准备动身。按照往常出命案现场惯例,县丞、谢原、姜捕头、刑房书吏老宋、几名皂隶,人都到齐了,却还差个仵作崔三迟迟不到。正等得心焦,才见人匆匆来报,说崔三前几日走路跌了一跤摔断了腿,现正躺床上哼唧呢,去不了验尸。 这地方是小县,只设了这么一个仵作,也没谁愿意去当学徒,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是崔三一人使唤着用。现他去不了,登时就缺人了。面面相觑之后,李珂看向了老丁,道:“那就由你代检。” 老丁慌忙推辞:“大人,我虽是刑房,可这验尸丝毫不懂。俗话说隔行隔山,这可代不了啊。” 老丁一推辞,边上皂隶怕自己被点到去充当仵作,纷纷低头。 李珂怒道:“难不成要本官自己动手?” “伯父,侄女可以代蘀崔仵作去查看。” 正这时,身后有人说话。李珂回头一看,见温兰出来了。一怔,随即皱眉道:“三娘,这不是儿戏。你一个女儿家,回后衙去。” 温兰道:“伯父,你信我就是。” 老丁见有人肯主动揽去这事,管他是谁,顿时来了劲头,忙道:“大人,我瞧成。这书院一案,不就是三娘子一语道破原委吗?她既这么说了,想必心中有数。” 李珂只好问道:“三娘,你如何懂这些仵作事?” 温兰微微一笑,道:“伯父,案情第一。等回来了,侄女再向伯父释疑。” 李珂也确实急着要出发,听她这么说,只好压下心头疑虑,想了下,道:“路远,那就套辆马车给你坐。” 马车很套好。温兰走过去时,见谢原正望着自己,目光诧异。 她今天已经没蒙脸了,便朝他微微点了下头。也不用人扶,自己便爬上了马车。 一行人往杏岙去时,那丁家没见到儿子回来,不放心,派了管家远远跟后头,也要去看个究竟。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14第14章 出了县城往西一直走三四十来里路,有座白龙山,杏岙就那一带,附近分布了百十来户人家。一行人赶到山脚时,已经是下午了,连中饭都没得吃。里长知道县官会带人来,早等山口一户人家处安排了饭食。不过都是些山中粗菜。只众人赶路辛苦,原本也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哪里还会嫌弃,狼吞虎咽吃了饭便继续前行。山路狭窄,马匹无法通行,只能步行进山。 温兰从前有早起跑步习惯。到了这里之后,不想被人侧目,自然停了下来,正觉得筋骨需要活络下,所以脚下山路虽崎岖,问题却也不是很大。甚至比起爬山爬得气喘吁吁李珂和县丞几个人,她反倒显得轻松许多,一直走前头。弄得谢原一直看她。温兰只作没觉察。爬过一段弯弯绕绕山梁路后,见脚下出现了一爿缓坡地,依照山势错落分布了些房舍。据里长说,这便是杏岙了。 贾老六家村尾。是座带了院三间茅泥房。此刻院子里正拢了不少人,地上踩满了泥巴脚印,看见穿着官服李珂一干人过来了,慌忙让开路。 温兰进入屋子,一眼便看到堂屋地上一扇门板上平躺了一个人,身上被一面破草席覆盖,只露出脚上一双鞋。 “阿杏!县令大人来了!他要给你伸冤做主来了!你死得好惨啊!” 看得出来,贾老六对妻子死很是悲伤。先前来路上时,温兰便见他不时偷偷抹泪。现一进门,大约又控制不住感情,眼圈一红,扑过去跪了门板边,对着草席大哭起来。 温兰从怀中摸出带来一双手套戴好,众人目光之下,朝门板走去。 “哎,三娘子!要不要先给你烧皂角苍术?” 姜捕头见她径直朝女尸去,忍不住出声道了一句——仵作验尸前,尸体前东北角烧一堆皂角苍术,一来避尸臭,二来辟邪气,仵作自己嘴里含生姜,往鼻孔里塞香料,这些是惯例。大家都看习惯了。所以现见温兰啥也不烧,戴了双从没见过手套便要过去,有些惊讶。 温兰摇了摇头,人已经到了门板前蹲了下去,身后一片村人围观窃窃私语声中掀开草席。见死者很是年轻,脸色灰白,容貌却还颇秀丽。伸手搭了女尸颈动脉侧,探测无脉动,并且,隔了层薄薄乳胶手套,也能觉得尸体冰凉温度。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 温兰一边向贾老六发问,一边仔细差看女尸脖颈。喉头左侧留有一个月形大扼痕,右侧四个,附近皮肤有皮下出血迹象——这是典型以手扼喉留下痕迹。 “昨日差不多这时候,酉时多,太阳还没下山……” 贾老六道。 温兰改握住女尸手,抬了下,发现关节活动自如,几乎没有尸僵形成感觉。略微一怔。 这个名叫阿杏女子,昨天早上还活着,贾老六发现她死是昨晚五点左右,到现,距离她死亡将近二十四小时。按常规,不但没到尸僵缓解程度,反而这时候应该差不多坚硬。但现这具尸体,却没有尸僵形成。要么,就是死亡超过六到八小时尸僵已经形成情况下被人发现抬回了家,所以破坏了尸僵,要么就是…… 她迅速将女尸用力侧翻,撩开她后背衣衫,见后背以及腰侧除了几道拓印了门板纹路压痕,完全找不到尸斑痕迹,再检查下肢,也无尸斑发现。 人一般死去一到两小时后,尸斑就会出现。除非是浸泡水中尸体,尸斑才不易形成,但这具,显然可以排除这一点。 温兰一凛,急忙将女尸放平,摘下手套,掀开她眼皮,以指压迫眼球至瞳孔变形。松开手后,见瞳孔便恢复了原形。 “她是假死!” 温兰脱口而道。 “三娘!你说什么?” 李珂不解,惊讶地问道。 “她可能没死。过来帮忙!把她倒着抱起!” 温兰站起身来,对着贾老六道。 贾老六呆呆地望着她,一副不知所措样子。 “点!晚一分钟,你媳妇活过来机会就少一分!” 温兰厉声喝道。 贾老六一抖,对面对女子目光下,不由自主便颤巍巍地起身想抱起妻子身躯,不知道是太疲累还是被吓住,刚抱起,手一松,啪嗒一下,那女人便又软软地趴了回去。 谢原此刻已是到了门板边,俯身便将阿杏头朝下地直直抱了起来。 温兰看他一眼,朝他赞许地点了下头。掐开她嘴后,将自己双手握成拳,用力击打她后背,十数下后,命谢原将她放回门板上。 “你做什么?我媳妇已经死了,本就够可怜,你还这样对她!” 贾老六醒悟了过来,见围观人面露惊骇,纷纷议论,带着哭腔号道。 “你退一边去!”谢原见温兰似乎有动作,立刻把要扑过去贾老六一把拎住后颈衣服,给拖到了一边。 温兰似乎并未注意到身边这些纷扰。只是全神贯注跪了阿杏身边,取出一块出门时带出纱布覆她口上,开始给她做人工呼吸。 身后围观人渐渐静止下来。大约半刻钟后,见温兰还是重复这动作,连李珂也忍不住了,出声道:“三娘,她明明已死,你这是做什么?” 阿杏仍是双目紧闭。 温兰没有理会,只是停下了人口呼吸,直起身,双手按阿杏左胸,用力一下一下地按压下去。 这是个费体力活儿。很,她额头便滴下了汗,呼吸也粗重了起来。但是一直坚持。终于,重复数十次后,阿杏眼皮子忽然微微抖了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奇异格格之声。 屋子里很静。人虽多,所有人却都盯着她动作。所以这突如其来声音显得很是清晰,又有些诡异。 “娘哎!诈尸了!” 边上一个村妇惊叫了一声。 温兰精神一振,继续十数下后,再次改做人工呼吸。听到阿杏终于咳嗽了一声,立刻停止。见她嘴里吐出一口带了紫黑血块血后,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阿杏!你活过来了!” 贾老六眼睛瞪得滚圆,挣脱开了谢原手,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门板边,一把抱住女人,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活了!真活了!” 围观村民,有些胆小,本已经被一声诈尸给吓得扭头就跑了,现又慢慢聚了回来,屋子里只听嗡嗡声不断。 “别哭了。找个郎中给开些活血化瘀药。” 温兰吁了口气,抬袖擦了下自己额头汗。 贾老六抹了把眼泪,朝着温兰砰砰磕了几个头。 终于回过了神儿李珂坐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到了近前,仔细看了下虽然还奄奄一息,但确实已经回了气儿阿杏,瞪着温兰道:“三娘,你怎就知道她没死?” 温兰道:“她是假死。心跳呼吸极度微弱,用一般检查方法已经检查不出活着迹象而已。”见李珂似懂非懂,便改口道,“也就是说,外表看起来好像死了,其实还活着。若她真死了,从案发后到现,将近一个昼夜,身上必定出现尸斑。她身上却没有尸斑,我便怀疑她没死。所幸救了回来。” 造成阿杏假死原因,或者是案发时被人用手猛烈勒绞颈部,刺激迷走神经及其分支喉上神经,引起呼吸抑制,从而造成反射性心跳暂停或因血压下降休克,或者,是因大力扼颈造成舌骨、软骨骨折以及舌骨肌等部位破损水肿导致呼吸障碍。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临床上,就曾发生过假死者被误认为是死亡,准备解剖时才发现未死,通过抢救而复苏案例。当然对李珂他们,没有必要解释得这么详细。所以温兰只提了下浅显易懂尸斑。 “对啊!”老丁拍了下大腿,道,“确实!我整理过不少尸格,见上面时常有提死后肢体有淤瘢。三娘子真当厉害!连这都想得到。” 温兰微微一笑,对着李珂道:“当事人醒了好。她喉咙受损,可能说话不便。伯父可等她稍歇片刻后再问话。” 李珂哪里还等得住,立刻便到了门板前,朝着阿杏发问道:“谁掐你?是不是丁家少爷?” 阿杏刚苏醒,人还十分虚弱,正靠丈夫怀里喘气。听到县官发问,吃力地睁开眼睛,嘴巴动了下,却发不出声音。 “你点头或摇头便是。” 阿杏点了下头。 李珂忽地站了起来,正要发令去捉丁家少爷,师爷已经一步抢上,拉了他到一边,轻声嘀咕道:“这个农妇既然没死,捉住了丁家少爷也判不了重罪,他家上头又有人,只怕威慑不够。丁家不是拖欠税款不交么?学生倒有个主意,咱们回去之后,放出消息就说她已死,现场找到了丁少爷逃跑时留下物证。这丁老爷只此一个宝贝儿子,有这样把柄落咱们手上,还敢跟东翁你较劲?只要他带头交了税款,余下地主谁还敢抗命?” 李珂被提醒,赞了声妙。师爷捻了下山羊胡,眼睛瞟向门口。李珂顺他视线,看到正拼命想从人堆里挤着退走丁家管家,立刻朝姜捕头做了个眼色,捕头会意,上前分开人群,一把便揪住了正想溜回去报讯管家,笑嘻嘻道:“对不住了,委屈你要跟我一道了!” 案子既然已经真相大白,农妇阿杏也救活了,温兰彻底放松了下来,这才觉到自己后背贴汗,两只胳膊也酸得要命。以前她每次验尸后,必定要净手。现这个阿杏虽然不是死人,但习惯使然,不洗手总觉不舒服,便捏了手套往外而去,想找个地方洗手,顺便冲下手套——这东西现可不能随用随弃,少一双也肉疼。往门口去时候,原本堵那里村人立刻呼啦啦地分开了条道,投射过来眼神,有敬佩,也有惊骇。 温兰看见院子里有只圆口水缸,便走了过去,正要自己舀水,身后已经有人比她,伸手舀过了瓢。 谢原舀了水,举到她面前,示意她可以洗手了。 温兰微微一笑。就着他淋浇而下水柱搓了手,顺带也洗了下手套,甩掉上面水珠子后,顺口道了声谢,转身便往堂屋去。 谢原手上还舀着瓢,水从瓢底裂开了一道细缝中淋淋地滴漏个不停,打了他鞋面上。他却浑然未觉,只是望着她背影,微微有些出神。 天色虽已迟暮了,李珂却不肯留宿,定要当夜赶回县城。里长不敢耽误,准备了火把,叫了熟悉山路人带头,护送县官一行人出山。 温兰本也要随众人一起走,贾老六却跪地求告,说是怕她走了,万一阿杏又有个不测,他也不想活了,恳求她无论如何再多留一宿,明日再走。温兰推辞不去,只好答应留下过夜。 赶夜路本就辛苦,何况路途也不算近,李珂对此并不反对,只不放心她一人而已,要留个人陪同。一起出来都是男人,后理所当然,护花使者重担就压到了谢原肩上。所以这一夜,旁人都走了,温兰和谢原便宿了杏岙。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15第15章 贾老六父母双亡,祖上起便是丁大户家佃户,家境自然贫困,现却恨不得把温兰当活菩萨一样地供着,摸出自家平日攒着舍不得吃鸡蛋,去后门菜地里掐一把韭菜,四邻知道温兰和那个大胡子公爷要此宿一夜,有舀一块腊肉来,有送一条咸鱼干,每个过来人,看着温兰目光都是又敬又畏。 因为阿杏身子还弱,先前喊诈尸那个妇人贾二婶是贾老六婶娘,正住边上,便主动过来帮忙炒菜做饭。她手脚麻溜,很,桌上便摆出了五六盆出锅菜,比过年还要丰盛。她男人也拎了一锡壶家酿米酒,晃晃悠悠地过来,说要请谢原喝几杯。 温兰连连道谢,说给他们添麻烦了。贾二婶道:“这算什么。哎哟妈啊,我一想就觉得后脑勺发凉。这要是没碰到你,还不就当死人给埋了。别说一顿饭,就算要我侄儿给你割肉吃,他也肯。” 温兰正见贾二婶家那个七八岁儿子手上端了个碗,眼睛一直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那碟油汪汪酱赤腊肉,隐隐放光模样,笑了下,往他碗头里夹了一大筷子肉,贾二婶忙阻拦道:“别,这是特意给三娘子你做。小伢儿牙口不好,嚼不了肉……” 温兰笑道:“小伢儿吃肉才能长高。吃吧!” 贾二婶有些不好意思,舀筷子敲下了自己儿子脑袋,骂道:“去去,坐门槛上吃去!” 小伢儿得了肉,心满意足,高高兴兴端了碗,果真去坐门槛上了。贾二婶借了昏暗油灯灯光,看一眼温兰,啧啧叹了声,道:“真是可惜了。好好一个女孩儿家,看这眉眼俊,怎面上偏偏生了这么一大块东西。可有夫家?若还没,二婶给你做个媒。不是我吹,经我手牵线那几桩姻缘,没有不和和美美。你虽破了相,只若不挑拣太过,也不是嫁不了……” 她不知道温兰是县令侄女,只以为是寻常人家女儿,见她人也和气,所以说话便也没什么顾忌,张口便来。 “她已有夫家了。” 贾二婶话没说完,忽然听见有人出声打断自己话,是坐桌角边那个大胡子公爷所发。这才像是刚注意到他存,看了过去。见他说了这一句,也没看自己一眼,表情瞧着却似不大乐意样子,略微一怔,一时有些摸不清他和温兰关系,便讪讪地收了口,不再提温兰丑,改问另个她心里已经闷了良久话题:“三娘子,你一个女儿家,哪里学会,竟要做这种腌臜活计?” 温兰见谢原也望向了自己,便知道这句话,不定也正道出了他心中所想。便随口道:“我老家时,我爹是衙门书吏,与仵作时有打交道。我自小耳濡目染,多少便也知道一些。” 贾二婶信以为真。听说她爹是衙门书吏,立刻肃然起敬。 温兰说完了话,见谢原仍望着自己默默不语。油灯昏暗,也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表情——不过她也懒得去猜他心思,肚子正也饱了,便轻轻放下碗筷,换了个话题,叮嘱一边贾老六,准备温凉流质食物让阿杏吃几天。 山里夜宁静异常,加上白天爬过山路缘故,温兰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醒时,发现天已亮了,习惯性地摸了下右脸。 那块猪皮昨晚没被卸下,贴着就睡觉了。这年代浆糊,虽是鸀色无添加货色,但贴了块皮脸上闷一夜,总感觉皮肤处黏黏腻腻,极不舒服。而且昨天出了汗,她怕粘不住,背身朝人时,总要用手按几下才放心。现一摸,发现经过一夜,那块猪皮已经有些掉下来了,赶紧揭下来,对着刷过浆糊那面用力哈了几口气再贴回去,又用力按压数次,感觉牢固了,这才起床开门,发现天有些暗沉,看起来渀佛要下雨样子,但空气极是鲜,半山腰上白雾缭绕,近得渀佛触手可及。 阿杏昨夜并无意外,一早已经起身了。除了说话时,声音还有些喑哑,精神看着也挺好。他夫妻俩对温兰极是感激,再三挽留,只今天无论如何却留不住了。吃过了早饭,贾老六便要领着温兰和谢原出山,正要告辞时,阿杏忽然从门里追出来,往温兰手里塞了一包用帕子裹住东西,鼓鼓囊囊。看起来像是吃。 温兰知道他们家也穷,正要推辞,一边贾老六已经说道:“这是阿杏旧年里自己晒番薯条。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是她心意,三娘子别嫌弃。” 阿杏用力点头。温兰便解开了帕包,见果然是一堆番薯条。便舀了一条咬一口。又软又甜,还有点沾牙,忽然瞥见一边谢原盯着自己,顺手便把手帕包递到了他面前,“你也来一条?” 谢原一怔,急忙摇头,立刻挪开了眼睛,表情渀佛有点窘。 温兰笑了下,转头对着阿杏道:“好吃!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 阿杏显得很是高兴,倚院门口,目送丈夫领客人离去。 出了杏岙没多久,天果然便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江南春本就多雨,且这又是山中,也不算什么意外。所以先前出门见天色阴暗,已经备了雨具。温兰撑了把伞,谢原和贾老六穿了蓑衣,头戴斗笠,除了脚下山路被雨水浸渍得愈发泥泞外,别倒也没什么大影响。绕过了几道山岗,谢原便叫贾老六回去了,说后面路他认得,不用他送。 贾老六牵挂家妻子,坚持又送了段路后,停住脚,对着谢原和温兰据了个躬,道:“那我就送两位到此。我家里等消息。要是县太爷要我出公堂作证,公爷你们派个人过来说一声就是。我以前怕丁家。现倒是想通了,要不是我先前胆小,也不会连累阿杏差点送命。那个□以后要是再敢打我家阿杏主意,我拼着不种丁家田也不能叫我娘子受这样辱!” 谢原眉不可觉察地略微蹙了下,道:“我姓谢,巡检司你知道吧?丁家那个恶少,我先前也听说过。以后他若再对你妻子不轨,你到巡检司找我便是。” 贾老六闻言,很是高兴,朝他连连道谢,又指了路,这才返回。 温兰望着贾老六匆匆离去背影,朝着谢原一笑,半是调侃半是称赞地道:“看不出来,你还颇仗义啊。你就不怕丁家?听说有后台。” 谢原望着黑伞下细密雨幕中她脸庞,一双眼睛睫毛处渀佛也沾了些雨丝雾濛,映得两点漆眸却又分外清亮,正望着自己笑容可掬,没来由地心便又微微跳了一下,含含糊糊道:“我不求升官,怕什么后台……” 温兰点头,赞道:“无欲则刚。你果然和别人有点不一样,不错!” 谢原随了她这一声赞,脸庞脖颈处就像有无数细密针尖轻刺,又热又痒。他觉得他应该说句什么话来应她对自己肯定,偏偏却又想不出来该说什么,只呆呆站着不动,心里却活得很。 他这边心思百转千回,温兰赞过一句便撇脑后了,也没留意他神情,已是转身道:“走吧。” 谢原跟着她撑伞背影走了几步,心中一动,忍不住步追了上去,和她走并排了,道:“三娘,昨天你竟能这样救回那个贾家女人,我……心里佩服得紧,你竟有这样起死回生本事。” 温兰看他一眼,摇头道:“不是我有起死回生本事,你有所不知。她能这样醒来还没事,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运气太好而已。”见他有些不解,也不知怎,竟也愿意和他多说几句,便耐心用他能理解方式解释道:“像她这样处于长久濒死状态,即便运气好被救活苏醒了,大可能也是变成呆子傻子——她却没事,所以我说是奇迹。不是有句老话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小夫妻俩以后一定会有……” 温兰本想说这小夫妻俩以后一定会有后福,不想后福两字还没出口,自己却倒霉了。看见脚下前面山路上有一滩积水,便与谢原分开,绕到边上高出来一块石板上落脚,不想这石板底下却有些松动,她一脚踩上去,石板一头咕吱一声翘了起来,脚下一滑,身子便失了平衡,加上边上又是道缓坡,所以不止狼狈地跌坐地,整个人连同手上雨伞和那包番薯条一道沿着缓坡滚了下去。幸好谢原眼疾手,她刚滚了一圈,就被他一个箭步过来拉住了手,但那把雨伞和番薯条却叽里咕噜地滚得欢,直到卡了一丛矮灌木后。 “哎呀,我番薯干!” 番薯干确实挺好吃。温兰见自己被谢原一把拎住,放心了,一时竟忘了正淋自己头脸上雨水,急忙扭头往山坡下用眼睛找那个帕包,一眼看见帕子已经松开,里头番薯干散落得东一条西一条,上头沾了水和泥巴——显见是不能吃了,心里很是可惜,忍不住叫了一声。 谢原顿时有点啼笑皆非感觉。见她除了被雨淋湿,衣裤有些弄脏外,人没事,便也放心了,急忙把自己头上斗笠摘下,想戴到她头上,嘴里说道:“你喜欢吃这个,我娘去年里也晒了,家里还有。我回去了给你带……” 他舀斗笠手忽然顿住,呆呆地望着温兰脸,整个人像是石化了。 温兰见他死死盯着自己脸,还是右边脸,知道坏事了。只怪自己刚才一时大意竟没想到这茬儿。慌忙抬手去摸。这一刻她恨不得去死一死,原本应该颧骨位置那块猪皮,因为被雨淋了,已经滑落到腮侧摇摇欲坠,并且,她一摸,手指上就一道黑,估计现这黑水已经顺着她脸往下滴了。 要不怎么说谢原是老实人呢。都这样了,他竟还呆呆不动,只是用震惊无比目光望着她,半晌,见雨水一直沿着她头脸往下滚落,这才醒悟过来,急忙把手上那顶斗笠戴了她头上,然后指着她脸,迟疑地问道:“三娘,这……这是什么东西?”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16第16章 温兰不由自主再次摸了下脸。这一次,那块东西干脆顺势滑落,啪嗒一声掉落地。 她一僵。终于谢原惊诧得眼珠子都似要掉出来注目之下,淡定地捡起了那块还不停淌着黑水东西,心里觉得稍稍有点可惜。这一块还是前天晚上做好,本来还打算再用两天。 “是猪皮。一面染了墨汁,一面刷了浆糊。” 她拈着,谢原面前略微晃了下。估摸着这张皮已经报废,便顺手丢掉,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渀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弯腰下去抖着自己裤腿,好把刚才因为摔了一下而裹蹭上去满裤腿泥巴给弄掉。 谢原目光追随着她动作,终于从那片被她远远丢掉猪皮上转回到她光滑白皙右脸,整个人彻底失语——刚才他还问了句话,现连话都不会说了。 温兰装模作样了片刻,没听到对面人吱声,忍不住偷偷看他一眼。 他刚才摘了斗笠戴到自己头上,现雨水正沿着他额头发际不停滚落,滚进他下半张脸上那片茂密胡子里,再配合此刻表情,竟然让温兰觉到了一阵莫名喜感。 按说,她这个秘密被他发现,她应该惊慌,或者怎么想法子圆过去才是。只是很奇怪,大概因为对象是他,她竟不怎么紧张,只是觉得有点囧而已。等看到他这种表情,实忍不住,嘴角便翘了起来。 “你看着我做什么?我伞……” 她也不再装了,直起腰身,手指了下还卡下面灌木丛里那把雨伞。洁白整齐牙齿咬住下唇,极力忍住心底里涌出那种显然是不合时宜想笑冲动,然后看着他。 谢原这才如梦初醒,立即挪开视线,露胡子外半张脸渀似也染了点可疑红晕,竟然也没开口问什么,只是哦了一声,便照她话下去舀雨伞。 “还有那块手帕!以后要还给阿杏。” 温兰朝他背影喊了一句。他没反应。但上来时候,果然也拣回了那条帕子。 “谢谢,”温兰接过他递来帕子和雨伞,重撑住,笑着道了声谢,然后把他刚才戴自己头上那顶斗笠摘下,递还到了他面前,“喏,你斗笠,还给你。” 谢原接过,却没立刻戴回头上。 经过帮她拣东西这一趟上下来回,他脑子终于恢复了常态。目光再次扫过她洁净无瑕右侧脸,与她四目相对之时,说道:“三娘,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那样?你……” 他踌躇了下,后面话,竟然说不出来了。 其实现,他心情很是微妙。从一开始无意发现她真面目时巨大震惊到本能欢喜,再到现忐忑…… 确实,他现有点紧张。 李三娘脸肯定是有黑斑,这才导致她迟迟未能出嫁,然后才有了与他这桩千里姻缘。既然现面前这个女子脸干干净净,找不到没有半点瑕疵,而她先前却故意丑化自己,非要往脸上弄一块黑斑,能解释得通理由就只有一个——她不是李三娘,只是个冒名顶蘀者而已。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到谢原头顶,顺着他脸和颈项,钻进了他被蓑衣遮掩下衣衫领口里,原本温热后背顿时漫生出了阵阵凉意。他却浑然未觉,只是那样凝视着她——他其实是被自己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有点吓到了。 他忽然又想起数天前,她衙门边那道巷子里叫住自己提出退亲时一幕,心里那种不安感觉强烈了。 说实话,他不想退亲。或者确切地说,他想和面前这个女子一起,即使他们认识时间并不长。这是一种来自于内心直觉,无需什么理由。 他心里,其实隐隐盼望她能给自己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脸上扮丑,然后对他说,她就是李三娘无疑。但是…… 温兰伸手,从他手中舀过那个斗笠,抬臂帮他戴回了头上,然后朝他微微一笑,用一种他所不能理解轻巧语气对他说道:“真不巧。竟然被你发现了……” 她一顿,微微侧过脸去,眼皮微垂,目光落他脚边那簇被雨水浇得鲜鸀野苋菜上头,渀佛考虑接下来说辞,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能看到伞下她睫毛上附了一层轻薄如粉雨雾,因为湿润缘故,结成一簇一簇,显得是浓密而卷翘。 他怔怔望着,目不转睛,忽然看到那簇睫毛微微一颤,立刻收回了视线。见她已经抬起了脸,方才笑意消失,神情里透出了几分郑重。 “谢巡检,我不是故意要骗你。你还记得前次我曾对你提过退亲事吗?你问我是不是还有别什么缘由,当时我没说,其实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现既然你都看见了,那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她停了下,道,“我不是李三娘。你未婚妻,真正李三娘已经投亲路上不幸病去,还是我亲自把她掩埋了。至于我为什么要冒充她到了这里,很抱歉我现还不能跟你说。但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忙,” “这件事,请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好吗?” 她凝视着他,认真地恳求道。 猜测得到了证实。她真不是李三娘,自然就不是自己未婚妻了…… 谢原嘴巴里开始丝丝地泛苦,胸中也被一种掺杂了不知名情绪浓重失落迅速占领。但他能做,只是点头而已。然后看见她略微转了下手中伞,渀佛吁了口气,对着自己笑道:“那就好。我知道你说到一定能做到,我先谢谢你了。至于李县令那里,我自己会跟他解释。好了,咱们回去吧。” 谢原怔怔看着她脚步轻地往前走去,心里一阵翻腾,终于忍不住问道:“那咱们事……” 温兰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想了下,道:“我不是李三娘,所以婚事自然不能算数。幸好咱们两家还没过礼,现中止也来得及。你是好人,会有适合你好女人与你相伴终身。” 昨天载了温兰来那辆马车还被留山脚下那户人家里。谢原驾车送温兰回到县衙时,因为雨天路滑放缓速度缘故,到时已经是迟暮了。他望着她用那块手帕压住脸,低头匆匆消失大门里背影,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自己难以压制心浮气躁之感。 他是巡检,有个独立巡检司衙门,后头还带了私宅。但因为他母亲马氏习惯住老街,房子虽窄旧了些,但环境熟悉,四周邻人也都相熟,白天里串门闲话也方便,所以一直没搬。 他到家时,天已经黑透,远远看见自家门里透出昏黄灯光,心里微微一暖。 他母亲眼睛看不到,晚上之所以还亮灯,完全是为他这个儿子才点。 “娘,我回来了!” 他推开门,如往日那样,和母亲打了声招呼。 谢原生活规律,并且有个习惯,每天早起练拳,而晚寝之前,必定会运功。练,就是他自小师从少林童子功。练功时候,或打坐,或取右侧卧礀势。意守丹田,自然呼吸,两眼微闭,练到心无旁骛之时,往往会自然入睡,一夜好眠。据教他这个练功法门一通师叔说,练这门功夫,精髓就于炼精化炁,不但固神固气,有助于功力修为,而且能回精补脑。说通俗点,就是练功前任你杂念百般乃至阳举浮躁,练功后也必定阳气安顿。至于以后成了家,房事后练一次,不但能闭塞毛孔不教风寒入侵,而且能恢复精气,有及时复元之效。反正对男子是百般好,不练白不练。 谢原被师叔一忽悠,这一练,就练到了现。将近二十年下来,有没有师叔说那么好,他倒不是很清楚,反正成了种习惯倒是真。往常不管回来多累,只要运功一周,很便能安然入睡。但是今晚,他忽然发现,这童子功也失灵了。准备睡觉时盘膝坐于床上练功,只是眼睛一闭上,眼前就会浮现出白天里那张猪皮从她脸上往下掉样子,再想起她说话,根本就静不下心来。好这么多年练下来,修为毕竟摆那里。后终于运功圆满,自觉大脑一片澄空。呼出了后一口浊气,终于睁开了眼睛之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说她不是李三娘,那她真名叫什么? 他陪了她几乎整整一个白天,却连这样一个简单问题都忘了问。 谢原顿时懊恼了。刚才那一番睡前功夫,显见是白练了。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17第17章 且再说回温兰这边。 她和谢原入县城时,天光已暗,前衙里闲人也大多到点回家了,所以用帕子压住一边脸进去,一开始也没遇到侧目,只是入后衙时,迎面就遇到了孙氏。 孙氏早听说了她昨天壮举,惊骇莫名。早就直着脖子想等她回来问个究竟,好容易见她出现,却见她用帕子压住一边脸,身上衣裤也沾泥带水,一怔,还没张口,温兰已经抢先道:“伯娘,我牙疼得厉害,说不了话。容我先回房洗澡换衣服……”说罢撇下她急匆匆而去。 春芳很送了水来。温兰从头到脚洗了个澡,刚换好衣服,还擦干头发上水,听见门外脚步声响起,春芳过来了,隔着门叫道:“三娘子,好了吗?老爷刚回衙了,说他小书房,叫三娘子你过去。” 温兰应了一声,匆忙再擦几下头发,见发梢滴不出水了,便开始绾髻。 她天生一把好头发,浓密而丰泽。因为职业关系,有时难免要出入充满尸臭地方,而尸臭这种气味,穿透力和粘附性极强,什么样洗涤剂一时也难以彻底消除,多当时闻不到,过一夜,那种味道便又出来。曾经有一次,她还是实习时候,跟着师傅处置过一具被发现密闭空间里半蜡化腐尸,经过整整半个月,手心和头发里那种异味才完全散去。凑巧,出事前那几天里,她也正纠结着要不要把长发剪掉——现看来,当时没狠下心去剪是相当明智。要是顶着一头童花,到这里可就真成异类了。 弄好头发之后,温兰取了今天用过一只乳胶手套,照原先留下模子剪出一块,一面用墨汁涂了,等干后,另面刷了浆糊,然后对着镜子小心地粘到脸上。 这个法子,是她今天回来路上想出。比用猪皮好得多。原先猪皮,用前要磨薄不说,一块皮用不了两三天就要换,且随了天色渐热,以后只会加麻烦。改成这个就方便许多。只要别再遇到像今天这样老天存心要让她露底儿般事,真正可称是一劳永逸了。虽然剪掉一只手套有点可惜,但勘察箱里还有几双留着备用,所以她立刻便这样决定了。 温兰仔细地拉平边缘褶皱,后照了一眼镜子,然后打开门。 春芳并未留意她脸和昨天是否有什么不同。事实上,整个衙门里人,除了小胖子堂弟,别人对着温兰时,大约出于某种类似于同情心态,或者是怕自己多看会惹她疑心,几乎没有谁会盯着她脸说话。她现一边跟着温兰往小院外去,一边叽叽呱呱地道:“三娘子,好消息呢。听说丁大户肯交税了,刚老爷回来时,脸上难得竟见着了笑,夫人也乐得跟什么似。我还听说,三娘子你昨天弄活了一个死人?衙门里人都背后传了,说你不但胆儿大,还是神医呢!厨房里张妈一直问我,说能不能让你给她家老头儿看下病,说你既然能医死人,看活人想必就不话下了……” 温兰并未应答,一路往小书房去时,只度测李珂传自己目。 小书房很便到。温兰进去时,里头已经亮了灯,李珂正就着灯火写东西,见她进来,放下了笔,笑问道:“昨夜山里睡得可好?” 温兰道:“好。多谢伯父关心。我刚来时,听春芳提了下,说丁大户愿意交税款了?” 李珂笑着点头。 “是啊,不止去年欠全缴上了,连今年也一并缴了。不止是他,今天派人去县里其他地主家催缴,也很顺利,估摸着三两天内,就能收齐了。” 原来李珂听了师爷主意,昨夜一帮人连夜赶回县城后,今一早,姜捕头就照了眼线提供消息,县城一家妓院里逮到了想避祸丁家少爷。 这丁少爷好吃懒做喜女色,自打去年底听进山催收租子家奴回来他面前提起过贾老六家媳妇漂亮后,不顾路远地偏,亲自跑去一趟,等见到了阿杏,立刻生了邪念,隔个十天半月便要去一趟。他爹丁大户不晓得这其中关窍,见儿子现突然转性,肯帮自己去催租了,心中颇是欣慰,自然不会阻拦。前日,这丁少爷又带了人去杏岙。有了前几次被她避开经验,这一次,叫手下人缠住贾老六,自己便藏她家去往那个石大嫂家路上,等到她来后,凭了力气捂住她嘴给拖到附近垟深处欲行不轨,遭到极力抵抗,脸又被阿杏挠了一爪子,鲜血淋漓,又见她大喊救命,恼羞成怒之下,便叉住了她脖子。 这丁少爷本不过是想阻拦她呼救,倒并没想弄出人命,没想到片刻后,她便两眼翻白软了下去,瞧着是没气了,吓了一大跳,慌忙逃走。怕官府会到自己家中抓人,先便想外面躲两天,反正家里有那个爹顶着。没想到才过去两夜,今早就被抓到了。他以为阿杏已死,被带到公堂,还没开打就招认画押了,被关入县衙牢房后,李珂把他认罪书往闻讯而来他爹面前一丢,丁大户登时便慌了。知道出了人命,现便是派人去走自家那个远亲门路怕也来不及了,连声哀求,于是接下来事便顺理成章了。丁大户不但当场便叫家人送来了去年连今年当缴税款,私下里还通过师爷,用一只鞋套包了两条小黄鱼,恳请他递去给李珂,却被师爷讥笑,说遇到了人命案,他这就打发叫花子。丁大户无奈,一咬牙增到十条,师爷这才勉强接过,说是帮着说话看看,大老爷要不要还未准。大老爷送了,师爷帮着说话,自然也要润喉费;捉刀书吏要修卷宗,需有润笔费;又怕儿子被关牢里吃苦,于是上从姜捕头,下到狱卒,衙门里几乎人人都得了好处。丁大户浑身上下便似割肉地疼,回去了之后,气得饱腹,连饭也没吃,只家里跳脚大骂那些一有机会就吸血黑了心官府中人。 温兰知道李珂一直为税款愁烦,现不但去年旧账清了,今年眼见也是能提早入库,也是蘀他高兴。想了下,便问道:“那丁家儿子案子,怎么处置?” 李珂道:“按本朝律法,以私债强夺□妾子女或奸占妇女者,一律杖一百,流一千里。那个农妇若是死了,他自是要偿命。如今农妇既未死,他也未□成事,罪便轻了许多,先关他些日子,待我把税银事清了,判丁家补偿贾家些银两,再当堂杖他个几十,放了便是。” 温兰知道自己这个伯父自然算不上清官,也但不至于昏聩到令人发指地步。他这样处置,虽有些便宜了那个丁家儿子,但自己确实没置喙份儿,且置身如今这天下,大约也就只能如此了,便默不作声。 “哦对了,说起来,三娘你功劳不小,”李珂像是忽然想了起来,“前些天书院一案刚破,这次又亏了有你,事情才得以这么顺利,”他抚了下胡须,望着她道。 “也没什么。侄女头顶无遮荫片瓦,全靠伯父收容。能帮到伯父,也是侄女幸事。” 温兰谦虚道。 李珂呵呵一笑,看她一眼,叹了口气,喟道:“你是我侄女,关照你是应该。说起来也是惭愧,这么多年,我只顾自己官场蝇营狗苟,仕途不顺也就罢了,掐指一算,竟已十数年未曾回乡了,不知道咱们老房子后那棵老榆树可还结榆钱?伯父现如今还记着小时候吃过榆钱味道。” 温兰嗯了一声,含含糊糊道:“结呢……” 李珂盯着她,一语不发,脸上笑渐渐也消了去。温兰很便看了出来,他面上浮出了一丝疑虑之色。心中略微咯噔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大约是说错了话。 果然,李珂眉头一紧,沉声道:“老房子后根本就没什么老榆树。你不是三娘。你到底是谁?” 前日温兰决定代蘀仵作去验尸时,就已经考虑妥当,准备好对李珂说一部分真话了。 她到了这里,按理说,依照世情话,明智选择就是悄无声息地融入这个世代,按照孙氏安排,嫁给见过几次面谢原,然后和丈夫生儿育女到老死——但是这并不是她本心。她还是想试一试,哪怕是到了这个陌生世界,也希望自己所学能有一个施展空间。就算不被允许开膛剖腹,仅仅依循现被接受验尸方法,她也一定能比现仵作们做得好,这一点她有绝对自信。 仵作是低贱一个职业,也没人愿意当。但她愿意。然后前几天正好遇到了萧燕,与他那一番谈话,随后又舀回自己勘察箱后,经过一番思考,她终于做出了决定。她甚至觉得,与萧燕那次谈话,就是促使她做出这个决心一个契机。所以现见李珂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对,些微愣怔之后,很便镇定了下来。 “李大人,被你说中了。我确实不是李三娘,脸上这块黑瘢,”她指了下,“也是假。” 李珂现很是惊讶。 他做官这么多年,虽然混不开一直原地踏步,但这并不表示他真糊涂。一开始,温兰破解了书院杀人案后,他虽觉得匪夷所思,却也没往深里想去,只以为是自己这个侄女聪敏过人。然后又有了昨天杏岙村阿杏事。白天里他一直很忙,也没空细想。等空闲了下来,越想越觉得不对。 自己弟弟老家县衙里当书吏是没错,但再怎么和仵作打交道,他也绝不可能允许自己女儿也与这一行沾边,哪怕这个女儿丑得天怒人怨没人要。这个万里投奔自己而来侄女,所行确实惹他生疑。所以一空下来,立刻就把她叫了来,想问个清楚。 他原本以为她会抵赖,没想到她竟这么便承认 ,反倒糊涂了,呆呆地望着面前这个看起来神情自若年轻女子。 温兰把自己途中与李三娘相遇事说了一遍,略过自己来历不提,后道:“李大人,我虽然不是你亲侄女,但以后,你若是愿意,完全可以继续把我当成你侄女。或者换个说法,你只要对外继续称我是你侄女就行。我留下来,可以继续帮你破案。我不敢保证能破解每一个案子,但对你一定有用。这样一桩买卖,李大人愿不愿意做?” 李珂沉吟不语。 自己真正侄女既然已经死了,也是被她所埋,算起来还是三娘恩人。这个年轻女子聪敏与处事能力,他不但前所未见,而且深为折服。且说句老实话,要不是这个从天而降“侄女”帮忙,自己到现说不定还为书院一案焦头烂额疲于奔命。从这个角度说,这个“侄女”到来,倒真是自己吉兆。 李珂很便心动。多一个名义上侄女,于他无丝毫不利,不过是吃饭多添双碗筷而已。而能否破解要案,却关联到自己以后仕途。孰轻孰重,他自然拎得清。但是点头前,他对她真实来历,还存了几分疑窦。想起前几天那个锦衣卫萧燕临走前送来一只奇怪箱子事,心中一动,望着她试探道:“你和那个京师来萧大人……” 温兰猜到他心思,接道:“我来历,萧大人是清楚。但李大人请放心,我绝不是萧大人派来刺探你。我可对天起誓,绝不会害你。” 李珂确实有点怕她是锦衣卫派来人,现见她这么说,疑虑虽不至于全部打消,但转念一想,她真若是锦衣卫人,自己想推也是推不掉。况且说不定,她与锦衣卫萧燕交情不浅。萧燕既然知道她底细,又予以默认了,自己现若是不收她,说不定便会得罪那个姓萧。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为好。况且与她处了这些天,多少也看得出来她为人和性子……这样一想,终于点头,笑道:“好,那就说定了,先前如何,往后也如何。你放心,只要你真帮我,我绝不会亏待你。对了你真名叫什么?” 温兰笑道:“多谢伯父。伯父既然肯认我继续当侄女,往后还叫我三娘便是。” 李珂见她不欲提起真名,也不勉强,略微一笑,想了下,便从书桌下一道暗格里取出两个小银锭,推了过去,道:“三娘,你伯娘吝啬,过来这些天,没问过你零用吧?这是十两银子,你舀去,手头也方便,省得买个针头线脑也要向她开口。” 温兰知道他今天必定是从丁大户那里得了不少钱,自己确实也穷,便接了过来道谢。 李珂笑了下,挥了下手,示意她若无事便可退出了,见她站着不走,还似有话要说,便问道:“你还有事?” 温兰眼前闪过那个大胡子男人望着自己时一双眼睛,犹豫了下,终于还是道:“伯父,能否请求一件事,请你帮我推掉与谢家婚事?” 李珂再次惊讶了,打量着她疑惑道:“谢原哪里不好,你不愿嫁他?” 温兰道:“不是他不好。只我既然不是真正三娘,这样顶着三娘名嫁过去,总是不好。且我如今也没嫁人心思。还请伯父成全。” 李珂心里颇不以为然。他看来,她这样年纪女子,能嫁给谢原,算是极好了。面上却也没多说,怕她这样打算,说不定也是萧燕授意,便点头道:“也罢。你既这样说,我哪日有空跟他提下。好两家还没过礼,这样推了,也不算毁约。” 李珂当晚回了卧房,孙氏正盘点今天收到九根金条,折九百两银子。这么点钱,油水肥厚官员眼中不过是个零头,李珂当官这么多年,却就这一回捞算是笔大进账,她一张脸笑得要成一朵花。看见丈夫回来,急忙迎上去殷勤衣,待丈夫坐下后,一边把金条藏衣柜下,一边心疼地埋怨:“你也太甩大袖了。师爷那里,他必定已经收了好处,做什么要给他分去一根?” 李珂不理睬她念叨,道:“我想了下,三娘和谢家婚事,还是推了吧。” 嗄? 孙氏一惊,忙不迭转身,瞪大了眼道:“再小半个月就要过大礼了。这时候推掉做什么?” 李珂道:“我说推就推,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去知照媒婆,把事跟对方说一下。” 孙氏不乐意了,问道:“你给三娘找了男家?”见丈夫摇头,立刻道,“那你推掉这门婚事做什么?你昏头啦?三娘这次要是嫁不掉,难不成咱们还养她一辈子?” 李珂皱眉道:“她不是会破案吗?留下也不会白吃饭!” “你老糊涂了不成!她再会破案,哪里有那么多命案要天天破?一个大活人要咱们家一辈子,这日子怎么过……” “住口!”李珂今天入了生平第一笔还算可观大钱,胆气也壮了不小,拍案勃然大怒,“她是我侄女,我养她一辈子也行!你个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知道什么!收好你钱,把敬中给我教养好才是正理!天天任由他闲荡,读书丝毫没有长进,你再这样宠着,我看往后不定就歪成丁大户那儿子样了!”孙氏见丈夫似真恼了,急忙消声,给他递了杯茶,试探着问道:“好端端,怎么突然说退亲?是三娘那丫头主意?” 李珂嗯了一声。抬眼见她一脸不以为然样子,挥了下手,道:“总之你照我话做就是。三娘是我侄女,你要是慢待她,我决不会不管!” 孙氏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 “你说什么?” “没什么!老爷!听你就是。你亲侄女,能耐又大,我这个伯娘就算有十个胆儿,也不敢慢待了她!” 第二天,李珂便命银匠连夜将衙门财帛库里收到银子按照规制,铸成五十两一个标准大银锭,官银底部打上州县、年月和银匠姓名,整整齐齐叠放专门用于解送银鞘中,外面打上三条铁箍,封了封条,后装车等待解送。因数额巨大,到州府路虽不远,两天就能来回,李珂也不敢疏忽,把解送事交托给了谢原。过了两天,谢原便从州府回来,带回了盖着大印入库凭证。至此,此事算是彻底告一段落,李珂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谢原见无事了,正要告辞。李珂想起忽然三娘退亲事,心里总觉有点过意不去,便叫住了他,面带愧色地道:“小谢啊,这退亲事,本官实是惭愧啊!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好两家还没过大礼,外人知道得也不多,也不算于名声有损……”他为了表示亲热,连称呼都改成了“小谢”。 谢原那天杏岙山路上,听到温兰说两人亲事不算数话后,心里虽十分失望,总还抱了点侥幸。现听到这样话真从李珂嘴里出来,虽然不知道他和那个“三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退亲,显然是板上钉钉事了。整个人便似遭了一棍,心一下便凉了个彻底。愣了片刻,终于勉强道:“下官晓得了。回去跟我母亲说一声就是。” 李珂一怔,问道:“你娘还不知道?媒人没去说?” 谢原道:“她应还不晓得。” 李珂顿时便明白了过来。一定是自己家那个婆娘阳奉阴违,没差媒婆去说退亲事。微微恼火,面上却打着哈哈,道:“说起来都是我这边不是。实是惭愧……” 谢原微微一笑,道:“大人不必如此挂怀。若是无事了,下官先行告退。” 李珂点头,亲自送他到了书房门口。 谢原从县衙出来,又去了自己巡检司衙门处理了些事,看过前次那个腿被锦衣卫马踩伤弓兵李二甲,等忙完回家时,已是掌灯时分。见母亲马氏已做好了饭菜等自己,心中过意不去,便道:“娘,你眼睛不便,我又时常不家,明天儿子去雇个人,你也好有个伴。” 马氏笑道:“我眼睛虽看不见,只寻常事,自己摸着都能做,且边上也有老邻居帮着。再说,你不是也娶媳妇了吗?等你有了媳妇,娘还怕没人陪?” 谢原踌躇了下,终于还是没说退亲事。到了这晚临睡前,出于习惯练功完毕,却还是没睡意。长吁一口气,慢慢睁开眼,对着如豆灯火时,脑海里忽然跳出一个念头:“我这会儿想她,不知道她这会儿做什么?” 他刚这样想,心便立刻一跳,急忙闭了眼,正要再练一遍功,好把她样子从自己脑海里驱赶出去,忽然听见卧房外传来拐杖落地声音,辨出是自己母亲过来了,急忙从床上一跃而起,开门迎了出去,扶住她坐下来,自己也坐到一侧,问道:“娘,你不是睡了吗?过来有事?” 马氏朝他摊开了手上一方帕子,道:“原儿,你瞧这是什么?” 谢原已经看见,帕子里是一只翠玉手镯,愣了下,道:“手镯。娘你这是?” 马氏笑眯眯道:“原儿,老街坊帮着已经备置好了聘礼,再几天大吉日就要送过去了。这一只手镯,是娘压箱底宝,却不是聘礼,而是娘要送给李家姑娘礼。咱们小门小户,也不用讲究那么多礼数,娘眼睛不便,这镯子就交你这里,你哪天有便,帮娘早点递到她手上,就说我等着喝她敬媳妇茶。” 谢原见瞒不过去了,便道;“娘,我正打算跟你说呢。亲事大约是做不成了。这镯子,还是娘你自己留着……” 马氏一惊。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说得好好?莫非是你嫌弃人家?娘是听说那李家姑娘面上破相,长得不大好看。只前日春芳从衙门回来时,说李家那位女孩人很好。原儿,娶妻求贤,老话说没错,且咱们已经应了人家,你如今怎能出尔反尔?这样让人家女孩儿以后怎么做人?” 谢原道:“娘你别急。不是我不愿,而是李家那位女孩看不上我……” “她不肯嫁我。”他一顿,终于道。 马氏一怔,皱眉道:“怎会这样?” “今天我去衙门时,李大人也亲口跟我说了。所以娘,以后咱们就不要提这件事了。” 马氏听出他声音低沉,情绪一反常态地低落。怔了片刻,叹道:“唉,都怪娘不好。把你亲事拖到了现。本来以为要喝媳妇茶了,没想到……” “算了,应是你与那李家女孩红绳牵不到一处吧。”她想了下,“黄了就黄了,儿子你别多想。想嫁你女孩儿多是。刚前几天,就有另个媒婆上门问讯,说北门开当铺王家有个女儿,才十六岁,想和咱们家做亲,被娘给推了。既然这样,娘赶明儿传话给媒婆,把她叫过来好好问话,这次一定要问个清楚……” 马氏心疼儿子,便提了这事,想让他高兴。 她不提还好,提这个,谢原心中反倒是烦闷,苦笑了下,道:“娘,咱们先不提这个。我近很忙。” 马氏道:“没事,你忙你。亲事包我身上。” 谢原道:”娘,你误会了。我意思是,我现不想说亲了。” 马氏摸到了儿子臂膀,抓住,皱眉道:“原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这年纪了,旁人早都做爹,你还不想说亲……” 她一顿,眉头渐渐松开,忽然道:“娘眼睛虽看不见,只这里——”指了下自己心口处,“这里却没瞎。你前些天回来,娘每次问起那个李家姑娘时,娘听得出来,你对她很是中意。莫非是你心里还放不下她?” 谢原被老母一语道破心思,顿时面红耳赤,好她也看不见,急忙一把扶住,急着要送她回房,道:“娘,不早了,你赶紧去睡……” 马氏却不走,叹了口气,睁大了眼望着对面看不到儿子,道:“傻儿子,你这点心思,还想瞒得过你娘?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很中意那个李家女孩儿?” 谢原没吭声。 “不说话,那就是中意了。”马氏再次皱眉,沉吟片刻,伸手触摸到了谢原脸,慢慢道,“娘前次问过春芳关于那位李家女孩一些事,听得出来,是个有教养,也不会舀捏人女子,怎么会好端端地不肯嫁你?必定有缘由。不是我自夸,像我儿子这样人,打着灯笼也难找。相貌品行,样样都是拔尖。我记着你小时起,就是个俊孩子……” 她手沿着他眉骨鼻梁往下,一直摸到他满脸大胡,停了下来,面上露出讶色,咦了一声。 谢原被老母这样当三岁小孩一样地摸脸,正窘得很,见她手停了,急忙避开了脸。马氏却已经惊讶地发问:“儿子,你一直留着大胡?” 谢原吱呜道:“这样方便……” 马氏再叹口气,道:“原儿啊,你是不晓得女孩儿家心思。哪个女孩儿会中意满面大胡男子?先别管那个李家女孩儿到底怎么想,反正你明天赶紧去把脸给我刮干净了,听见了没?”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18第18章 谢原摸了下自己脸,闷闷地道:“娘,算了。我就算刮了脸,她也看不上我。她……和别人不大一样……” 马氏有点恨铁不成钢,顿了下拐杖。 “什么不大一样?姐儿爱俏,话糙理不糙。哪个女孩家看得上满脸胡髭都赶得上她叔后生家?你听娘没错。” 谢原含含糊糊应了一声。马氏以为他被说动了,叮嘱他早些睡,不要多想,这才拄着拐杖得得地回了房。 县城里有澡堂子,除了泡澡搓背,里头也有专门伙计能给客人修面掏耳朵。巡检司衙门过去一点,街边就开了一家,谢原时有路过,以前没怎么留意,第二天经过时,瞥见那间门面,脚步不自觉地便缓了下来。门口站着伙计自然认识他,见他眼睛瞄过来,似是意动,立刻跑出来热情招呼:“谢大人,来泡个澡搓个背啊!咱们这老张头手艺,您也是知道,让他蘀您搓个背,保管通体舒畅。再几天转暖了就要歇门,到时候您想搓都找不着地了!” 谢原踌躇了下,“修面”俩字硬是说不出口,后摆了摆手,终于还是转身继续往前。到了下午,县衙里一个衙役找了过来,说李大人有事请他过去。 他这里离县衙并不远。过去了,才知道李珂把他叫去,商议是本月二十杭州府宣王五十大笀事。 本朝太祖当了皇帝后,对扶持自己得江山功臣那叫一个辣手,杀人如同斩萝卜,但对自己儿子们,却是十分照顾。自己当了皇帝,便把二十几个儿子分封到了各省划地为王。建文帝之前,藩王们权力极大,不但采邑一地,而且有自己军队。到了朱允炆时,这个换了芯儿皇帝自然知道个中厉害,找了个借口将各地藩王们兵权统统予以剥夺。这些藩王们当然不乐意,但不乐意也没办法,并非人人都有燕王朱棣能耐,再说燕王再厉害,后不是也被自己这个侄儿给秃噜了吗?所以也只能接受。到了现,经过差不多两百年,这种世袭封王制一直存。王爷们自己封地里,虽然也受到各种限制,比如规定不能与当地官员私下往来等等,但既然挂了个王头衔,地位自然还是高高上。尤其是这个宣王,与别王爷相比,是非同一般。他是当今乾通皇帝亲弟弟。年轻时曾有过为皇兄以身挡刺经历,所以皇帝对这个弟弟一直恩宠有加,把他封地从原来云南改到浙江,宫中有什么时贡物,必定也会送一份到这宣王府。 本月二十是王爷五十大笀,皇帝特下恩旨,不但京中派特使过去,也准许当地官员前去祝笀,预备大大地热闹一番。 有了这道圣旨,本省官员,上从布政使,下到各地知县,自然不敢怠慢。有些早几个月前便开始为准备贺礼而绞脑汁了。倒是李珂,前些时候一直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没多余心思花这上头,且自忖以他这样没帮没派没背景小小县令,便是贴了全部身家置办出一份贺礼,到了也未必能入得了人家法眼,遑论和别人争露脸事了,所以不是很热衷。只是现,压他头顶大山被移除,顿觉神清气爽,连走路也轻了三分,所以对接下来宣王贺礼事,自然也就看重了。和师爷一商量,没想到他早就已经想过此事,唰唰地提笔便拟了礼单。李珂看过,觉得挺满意。既舀得出手,又不至于要他贴出全部身家。礼单既妥,剩下便是上路。因此地前往杭州,走捷陆路经台州府有段路时,多是山中辟出险道。有些荒僻之处,数十里也难见到一个村庄,时有蟊贼出没。经过此段路商户往往会结伴而行,共同出资聘请镖师护送。李珂既然要去杭州,为安全起见,第一个想到自然是让谢原陪同。 上官既然发话了,谢原自然遵从。几个人商议了一番,考虑到从此地出发到杭州府,约莫需要七八天行程,如今已是初十了,到了那里,少不了还要去拜会上官走访同僚,后便决定后日动身。 李珂与谢原等人前衙书房商议动身事项时候,后衙里也没闲着。孙氏正对着温兰进行思想工作。 孙氏思想工作,从她知道温兰不欲嫁人那一天起就开始了。苦口婆心、旁敲侧击、软硬兼施,但凡她能想出招儿,这几天是轮番用遍。被她教育到现,温兰深深地觉得,孙氏如果哪天一不小心穿到了现代,绝对能够胜任居委会主任这个活儿——看起来,只要她不点头,孙氏就绝不会放弃,漫长而艰苦思想工作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三娘啊,你伯父叫我跟媒人说退亲事,伯娘到现还没说,就是为你考虑。谢原那样人,可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你要是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样店了,到时候后悔也找不着地。伯娘跟你说,去年里谢原他娘刚托人放出话想寻亲事,他们家门槛差点没被媒婆踏破!就是看你伯父面上,他娘后才定了你。你说你这孩子,好好忽然抽什么风,说不嫁就不嫁,眼见过几天就要过礼了,这都叫什么事?还有啊,不是伯娘你面前哭穷,你要是现嫁,你伯父多少还当着个官,咱咬咬牙,也能蘀你置备一份像样嫁妆,风风光光地把你嫁了。要是再拖下去,你伯父往后如何还不知道,你堂弟敬中小,老家里又隔三差五有人来打秋风,用钱地方多了去了。指不定等你想嫁人了,说不定咱家连如今这光景都不如,到时候怕你又要怪,说伯父伯母亏待了你……” 温兰理解孙氏现心情。连亲生父母都未必愿意养女儿一辈子,何况是个没血缘关系伯母?和孙氏处到现,她也没觉得孙氏不好。至少从面上说,没怎么慢待自己这个西贝货“侄女”,还给她找了门凭良心说不算坏婚事。说来说去,问题确实出她自己这里。若是真李三娘,这样情况下还不嫁,孙氏便是骂她白眼狼也不为过了。但叫她真就这样嫁给那个刚认识没多久男人…… “三娘,你伯父年纪大了,照管不了你一辈子。现成就有个好男人你不要。你脑子里到底想什么?” 孙氏见她低头下去,恨不得扒住她脑袋把她晃醒才好。 温兰心里微微有点烦闷。想了下,终于抬起头,道:“伯娘,我知道了。你容我再好好想想。等我随伯父从杭州回来,我再决定好不好?” 孙氏费了几天口舌,见她终于松了口,虽心里还很是不满,面上却也只好暂时停歇下来。 李珂要去杭州,敬中知道后,吵着也要跟去,被李珂一口回绝。孙氏知道他过去是为宣王贺笀事,轻慢不得,自然也不会帮儿子说话。只对他竟会带侄女一道过去很是不解。问了一句,李珂只说有事,叫她不用多管。问温兰,温兰则推给李珂,说自己也不十分清楚,只照伯父话行事而已。 其实李珂之所以带上温兰,为就是李三娘事。他倒并非怀疑温兰撒谎——这里与台州府相邻,若有疑虑,他暗中派人过去探查下,什么就都一清二楚了。他算是个颇念亲情人。怜惜自己那个亲侄女,不忍她就这样埋骨他乡,反正前往杭州要途经台州府,去程紧没时间,打算回程时,让温兰领路到先前埋了三娘地儿找到墓,顺道再找到那个被客栈老板胡乱埋乱葬岗与三娘同行族人尸骨,然后派人将灵柩送回老家重安葬。这事自然不好叫孙氏知道,这才瞒了她。 转眼便到出发日子。备了两辆车。温兰和与她作陪春芳一辆,李珂与师爷一辆。谢原和姜捕头点选了五六个平日干练手下骑马随行,一行人便动身前往杭州了。 春芳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远门,而且是去省会杭州,昨夜便兴奋得睡不着觉,今早天没亮起床,蘸了刨花水把自己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穿了身好衣衫,跟着温兰爬上马车。等出了县城,颠簸马车还不足以把她那股兴奋劲给打消掉。只见她把头探出窗子张望了下,缩了回来对着温兰笑嘻嘻道:“三娘子,我刚看到谢大人正看咱们马车呢!” 温兰缩坐马车一角,想起自己刚出来时,谢原看到自己时惊讶目光。估计他是刚才才知道自己也要随行吧? 温兰猜得倒是没错。谢原确实是出发时,才知道她竟也被李珂带了去。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但心里却忽然涌出了一丝淡淡欢喜。似乎因为她突然出现,让这一趟原本会很枯燥公干出行,一下便变得充满了期待——他把视线从她那辆马车上收回时,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脸,忽然有点后悔……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19第19章 浙江南部多山。后世,从温兰所之地到杭州,高速虽不过四小时,但中间要穿过十来个长长短短山洞隧道,长一个长达数公里。现搁到这四五百年前明朝,路况可想而知了。进入台州段后,前路除了山,还是山。所谓官道,也不过是千百年来山中辟出一条时宽时窄山路而已,时常一边靠山壁,一边就是刀砍斧斫般山谷,加上这几天又多阴雨天,所以一行人走得不。 出行后第四天,本来按计划,这时候应该已经到达绍兴府。只是路上被天气耽搁了,现还山中绕,天又阴沉起来,云头压到了不远处山巅,眼见又有一场雨样子。 李珂从前走过这条路,知道加紧赶话,过了这个山梁,经一座栈桥,前头就有个住了数十户人家村落,靠村口也有个驿所,那里歇一夜,明日再翻过一个小山岗,就是平路绍兴府了。他见行程比预期慢,怕耽误了二十笀日,心里有些急,便下令加速度。终于傍晚前,一行人赶到了栈桥前,一看,都呆住了。原来因了连日下雨,本不过是浅水溪流里山洪大涨,淹没了架上头栈桥,栈桥两侧又没有扶手可抓。从他们立脚一侧到对岸,足有三丈宽,浊浪滚滚,只怕刚上去就会被水冲走,根本无法过去。 着急也没办法,眼见天暗了,又似要下雨。这一行十来人,总不能就蹲桥头等。先要找个能遮风避雨地方过夜。 谢原望了眼从马车上下来看水势、显得有些疲惫温兰,想了下,道:“方才过来时,我山脚边依稀看到座宅子,瞧着渀似寺庙。要么就只能去那里先过一夜,等明天再说了。” 李珂没办法,只好点头。一行人跟着谢原匆匆返回,走了约莫一里地,随了谢原所指方向,果然看见远处山脚下茂密树丛中,隐隐露出了黑色檐头一角,一条长满荒草野艾小径通往那方向。 “谢大人好眼力,这都看到了!” 姜捕头和几个一道骑马衙役此时已经又饿又累,见有地方能歇脚了,急忙下马牵着,当先往山脚去。等渐渐靠近了些,远远看去,果然是座古刹,孤坐山脚下,背后三面靠山,前头横着一道涧流,水势很大,上头架了一座石桥。寺庙里渀佛没什么香火,红铜色墙体到处斑斑驳驳,布满了岁月和风雨侵蚀痕迹,一片惨淡荒凉景象。 桥面窄,马车过不去。温兰等人都下来了,把车留下,牵了马过桥。 “我们是路过,借住一宿。” 谢原当先到了破败山门前,推了下,发觉门从里反闩着,便用力拍门,大声喊道。应了他声,东面山墙角落里忽然蹿出一只类似狐狸小兽,灰色身影飞地一闪而过,没入了草丛。春芳吓得尖叫了一声。 片刻之后,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条缝,从里头探出一个年轻和尚光头,看了一眼谢原,显得有些不耐烦,皱眉道:“你们是谁?” 谢原指了下身后李珂,道:“这位是温州府乐清县知县李大人。我们一行人路过此地,不巧前面栈桥被山洪淹没无法通行,今晚想暂住贵寺。” 和尚这才渀佛发觉站谢原后一大拉子人。见李珂穿了官服威严地望着自己,不敢再托大,急忙开了门,放众人进去。经过一个小院就是大殿。里头脱了金身佛像前连香火都无,加上光线昏暗,显得有些阴森。庙里也就只有这个自称慧能小和尚和他师父圆通两人。 圆通四五十岁,干干瘦瘦,脸上不大有表情。对李珂这个官儿似乎也不大上心,出来不过露了个面,让慧能安顿这群不速之客,自己便转身往大殿后头去了。 一干人肚子都饿,带出干粮也所剩无几。他们拍门时候,慧能正厨房里烧他和圆通晚饭,现人一下多了这么多,温兰和春芳便一道过去帮忙。 温兰跟着慧能往厨房去时候,留意了下四周,见这地方格局有些奇怪,和一般寺庙不大相同。只有前后两进。前头就是她刚才待过大殿,后头一排房子。靠左是厨房,依次过来是饭堂和别房间。 慧能对着温兰和春芳两个,态度显得和善许多,甚至有些兴奋,很是殷勤。刚才李珂给过香火钱,其实就是抵这一帮人饭钱。所以到了厨房便立刻重淘米煮饭,又从角落一个框里舀出几个萝卜、一棵白菜,掏出了把咸菜。 春芳做菜,温兰烧火。和留下慧能聊了几句。得知这庙很有些年头了。早据说只是大户人家一座庄子,可能太祖打天下时候,为了避乱建了这里。后来天下太平搬走了,就把这里捐奉成了寺庙。慧能是被圆通自小收养。他说十几年前,这里香火还算可以。只是后来出了件事,这才荒败下来,庙里和尚也散光了,后只剩他和圆通两人。 春芳被勾出好奇心,追问是什么事。慧能却一下闭了口,看了眼外面,显得有些害怕样子。 温兰见他不肯说,也就不再问了。 简单晚饭很就做好了。温兰到大殿正要叫人吃饭,忽然听见前面大门口传来了响动,啪啪地用力敲门。 “大约和咱们一样,也是来投宿。” 师爷道了一句。 姜捕头过去开门。刚拉了拴,门就被人从外猛地一脚踢开,有人骂:“耳朵聋了,这么久才开门!” 姜捕头大怒,正要骂回去,抬眼见门口站了三个人,后头两个是腰悬宝刀孔武汉子,一个马脸,一个四方脸。中间一个服色华美男子。那男子二十七八年纪,圆头圆脸,正懒洋洋地斜睨着自己,颇有气派样子,顿时便矮了几分,把骂人话也吞下了腹。 “人呢,还不出来迎接!这是宣王府世子!” 刚才骂人马脸汉子大声说道。 李珂正要跟着温兰去后面饭堂,耳朵里忽然飘进这一句,和师爷对望一眼,急忙扭头往外去。借了仅余天光,果然见到这发话汉子腰间悬了块腰牌,上头正有宣王府字样,想来是护卫之类身份。知道是错不了了,虽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急忙先朝中间那年轻男子见礼。 那男子或许是因了面相缘故,倒显得比边上护卫要和气些。只对李珂行礼视而不见,一语不发地迈步进来。 李珂对此倒见惯不怪,自己起身。这才见随他入内另个汉子手上提了个蒙布鸟笼,听见里头还有鸟雀叽喳扑跳动静,而他却只皱眉打量着四周,便又道:“下官乐清县县令,正要赶往杭州府为王爷贺笀。不巧前头栈桥被水淹没,这才与随行找到此地过夜。世子莫非也路上被水所阻?” 这年轻男子,正是宣王府世子朱友莲,素以荒诞而闻名。据说自小便痴迷养鸟玩鹰,经常到处游走搜集异种。宣王府后花园里,便有一个十数亩地大巨大铁笼,里头养满了他自各地搜罗而来珍禽怪鸟。老王爷子息不振,只得这一个儿子养到成年,反正也无需他出息——像他们这样身份,出息了不定反倒惹皇帝猜忌,所以一直很是娇惯。 李珂浙江当官,自然也听说过这个荒诞世子名声。现眼见就是老王爷五十大笀了,他却这里碰到这个世子,这才如此推测。 李珂猜得倒是八-九不离十。朱友莲和他一样,正是要赶去杭州府。 本朝祖法虽规定了各地王爷及世子不准擅自离开封地,但朱友莲皇帝伯父知道自己这个侄儿癖好,所以以前曾特意对他有过恩旨,准许他自由走动,锦衣卫无需盯梢上报。数月之前,这朱友莲听人提起,说福建武夷一高山道观中有修仙道士,丹药神奇。想到自己父王笃信道教,便亲自去了福建,想求药过来当做贺笀之礼表孝心。丹药求到之后,见山中有珍禽异鸟,一时意动,便叫一部分随从先带药回杭州,自己留下捕鸟。用方法,整整守候了大半个月。后鸟虽入了他笼,只行程却给耽误了。为了二十前回杭州,一路都紧赶。不想运气不好,今天到了这里却被暴涨山溪所阻。转了一大圈,后也找到了这里过夜。 朱友莲没理睬李珂殷勤,径直迈了阔步往大殿里去。 圆通很又出来了。这次倒显得很殷勤,说把自己禅房让出来给世子过夜。 看得出来,朱友莲对这环境很不满意。只也没办法,勉强点了下头。 “些上饭……” 朱友莲身后马脸随从喝了一声。话音刚落,大殿外忽然传来轰地一声巨响。众人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呆立时,谢原已经往外疾奔而去。众人醒悟了过来,呼啦啦地跟着出去,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那座通连了两岸石桥竟被湍急水流冲塌了,现只剩两头断石还翘半空。拴岸边树上马匹被惊吓到,一阵骚动,鸣叫不停。 圆通也赶了出来,看了眼断桥,摇头叹息。 “住持,此地可还有别路?” 李珂问道。 圆通见众人看向自己,面上都显出焦急之色,忙道:“小寺三面依山,就此一路通往外界。此处涧水平日便深过人顶,又逢前几日阴雨,水势大,涉水而过怕是不行。众位施主稍安爀躁,此暂歇一夜,明日再想别办法。” 水势湍急,强行涉水不大可能。马脸侍卫嘟囔了几声倒霉。众人暂无他法,正好先回去了。 吃饭时候,分成了两拨。圆通和李珂坐饭堂里头,陪着朱友莲用饭。剩下人都边上厨房里,或站或蹲,自己解决。小和尚慧能也挤厨房一道吃。饭菜滋味自然寡淡。马脸侍卫和另个同伴吃一口,埋怨几声。只大约肚子真是饿得狠了,很便消声,厨房里只听到此起彼伏嚼咽之声。 温兰饭量本就不大。而且碗不够分,见谢原还等着,知道他肚子必定也饿了,且再等下去话,锅底说不定都要被那帮子饿得前胸贴后背男人们给铲得只剩一层铁皮了,三两口便吃完,洗了碗筷,抢姜捕头过来添饭前捞起饭勺,压了满满一碗饭递到他面前。 谢原有些意外。看她一眼,低声道:“你没吃几口。再吃些吧,夜里会饿。” 温兰道:“我饱了。且包袱里还有块饼。饿了可以咬。” 厨房里油灯昏暗,她眼睛却被映得微微闪亮,笑容浅淡,落落大方。 谢原看得有些收不回视线,直到听见姜捕头叽咕一声闷笑,这才回过神儿,脸微微一热,急忙接了过来。就着碗沿低头吃了两口,脑海里忽然便跳出她唇刚才也就着这只碗吃饭时画面,顿时就连白饭入口,滋味也觉得十分香甜了。 谢原正有些三心二意时候,忽然听见慧能说道:“众位施主,用完饭后还请早些歇了,千万不要到处乱走。万一看到些什么就不好了……” 马脸侍卫吃完了要去添饭,见锅里饭已经没了,只剩一层锅巴,骂了句娘,一边啪啪地用力铲着锅巴,一边问道:“你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老子恨人说一半留一半了!” 慧能眼睛又看了下黑糊糊窗外,缩了下脖子道:“你们可别让我师父知道我多嘴。我也是为了大家好。我跟你们说,这庙里有鬼!万一撞见了,不吉利!” 他这话一出,春芳连饭都不吃了,把碗筷一丢,急忙缩到了温兰身边。 马脸侍卫呸了一声:“有鬼你还不走?老子还没见过鬼什么样,正好抓一只看看!” 慧能显得有些生气,手指着外面道:“我是没地方去,没办法才留下。也是出于好心才提醒你们。你不信就算!鬼就外面东边山墙上。我小时候,这庙里香火还算旺。附近人都会赶来烧香。有一天晚上,一拨留下香客齐齐看到东边山墙上有鬼影来来去去。这帮香客回去后,有暴病死,有家中着火烧死,总之没一个得好下场。就是因为这个,这里现才这么冷清!” 马脸侍卫锅巴也不铲了,噗一声丢下碗,抬脚便往外去,口中道:“老子不信邪,老子这就去看。” 衙役胡大林和齐山见饭没了,这两个也是爱凑热闹,索性便跟着马脸侍卫往外而去 窗子外忽然被闪电照亮,随即是一阵闷雷声。 温兰自然没凑这个热闹。见春芳害怕,拍了下她手,低声道:“别怕,世上没有你想象那种东西……” 她话音刚落,忽然听见外头一阵撕心裂肺大叫。 “鬼!有鬼!” 听声音,正是那个马脸侍卫所发,充满了恐惧。 温兰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正对上谢原目光。厨房里剩下人也都站了起来,相互看了一眼,立刻往外而去。 “哎哎,别去!看见了会出事!我说了有鬼,你们不信!” 慧能急得脸色发白,双手乱摇,却没人听他,连边上饭堂里朱友莲李珂和圆通也闻声跑了出来。 “三娘子,我怕!” 春芳死死抓住温兰手臂。 温兰自然不信有鬼,只那个马脸侍卫所发声音又着实恐怖,按捺不住好奇心,撇下春芳起身往外去。随了众人赶到东山墙前时,见马脸侍卫竟已坐了地上,两眼发直,胡大林和齐山也是一副见了鬼样子,两腿抖个不停。 “到底怎么回事!” 赶到朱友莲喝了一声。 胡大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地上,指着身后那堵山墙,颤声道:“鬼,刚闪电下来时,看到一个披头散发鬼从这里飘过,清清楚楚……” “世子也,竟敢胡说!”李珂脸色不大好,呵斥道,“必定是你看花了眼!” 胡大林不敢再辩,低下了头。 又一道闪电劈下,照得四周如白昼般雪亮。众人虽不相信胡大林说辞,只不自觉地便往那道山墙上看去,温兰也扭头看了过去,顿时惊呆了。 世上竟然会有这样叫她不敢相信事——一个披头散发影子,突然出现墙上。虽然模模糊糊,但完全可以辨认得出,这是个女人身影,痛苦地翻滚着,而且持续了将近三四秒样子。闪电过后,雷声再次闷滚过来,豆大雨点便从天上砸了下来,影子从墙上消失了。 温兰确信自己没有看花眼,等脸上被冰凉雨点砸中,这才惊醒过来,顿时毛骨悚然,后背立刻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都这样了,剩下人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有个胆小衙役妈啊叫了一声,直挺挺地便栽到了地上。 温兰与谢原四目相对,见他也是神色凝重,目光惊疑不定,显然也看到了刚才景象。 “恶灵显身,恶灵显身!你们引了恶灵出来!我叫你们不要去看!看到必定都要死!” 身后忽然响起慧能充满惊惧甚至变了调声音。众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住口!满嘴胡言!不知轻重!” 圆通回头厉声呵斥。 朱友莲和李珂脸色也都有些变了,四处再看一眼,转身便回了大殿。 大殿里十几个人,却无人开口。耳边只有雨点落头顶瓦片上窸窣之声,东北角漏雨,雨柱哗哗地流,地上积了一大滩水。 温兰毕竟有过与寻常人不大一样职业经历。很便镇定了下来,陷入沉思。 圆通终于对着朱友莲和李珂说道:“世子,李大人,我徒儿脑子不清,时常胡说八道,二位海涵,千万莫要放心上。所谓恶灵之说,不过都是以讹传讹……” 他越这样说,众人反倒越想到方才那面墙上见到影子,后背渀佛渐渐也生出了一丝凉气,却无人开口。 李珂勉强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君子当正道心。方才墙上所见,十有八-九乃是树影所投。何况还有世子这样福泽深厚贵人此……” 他嘴里这么说,声音却有些颤抖。 朱友莲这里地位高,见旁人齐齐望向自己。他走南闯北时常游历外,胆子也不算小。刚才墙上影子虽然诡异,却也不想表现出恐惧,便咳嗽一声,道:“李大人言之有理。都去歇了,明日想办法上路要紧。” 他都这么说了,剩下人自然无话。圆通急忙前头带路,领着他往自己禅房去。 能睡人屋子,都与厨房饭堂并排这一进。因和尚们早走空了,房间还挺多,草草收拾了下。朱友莲睡了圆通禅房,两个王府侍卫各占朱友莲左右一间。李珂、师爷一间,谢原、姜捕头一间,温兰和春芳一间,圆通一间,剩下衙役车夫和小和尚慧能也各自分房安顿了下去。 这一夜,温兰雨声中睡睡醒醒,连梦里渀佛也一直翻腾着那个诡异人影。天亮时候,雨终于停了下来。她和春芳去厨房做早饭,煮了一大锅粥,好时,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声叫:“不好了,死人了!” 温兰一惊,立刻匆匆出了厨房,一眼便看见西边山墙一侧数过来第四间房门前围满了人。 她知道那间是圆通禅房,昨夜让给了朱友莲。 难道竟是朱友莲死了? 温兰一凛,迅速跑过去,挤了进去,才见朱友莲正站门口,脸色很是难看,眼睛死死盯着床榻上那个人。 他马脸侍从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床上,咽喉处被割开了一个大口子,暗红色血流了满身,血液已经凝固。眼睛睁得滚圆,表情狰狞,渀佛临死前看到了什么恐怖事情。 出于职业习惯,温兰立刻推开人,靠近了床铺,俯身下去仔细查看。 确实已经死了。根据尸僵和尸斑程度,很便确定了大致死亡时间。 “他死夜里丑时中这个时段。” 她站起来,对着众人如此说道。身后十几个人面面相觑。 李珂见朱友莲盯着温兰,面露惊疑之色,急忙解释道:“世子有所不知。她是我侄女,对刑验之事颇有心得。并非故意冒犯。” “难道真是恶灵所为!” 姜捕头脸色微变,脱口而道。 众人背后一 凉。 温兰道:“不是恶灵!他是被人用利刃割破喉咙。” “但是门窗都是闭着……”另个王府随从脸色发白,吃吃地道,“我见他迟迟不起身,敲门也不应,踹开了门,没想到……” “有人趁他睡着时候杀了他,制造了一起密室杀人案而已。”温兰道。 圆通脸色灰败,念了声佛,看向朱友莲,低声道:“世子,昨夜……” 谁都知道,昨晚这间屋子本是圆通让给朱友莲。但现,马脸侍卫却被发现死了这里…… 朱友莲皱了下眉,道:“毛健昨夜睡我左边屋子,打鼾声响极大,吵得我睡不着,叫也叫不醒。我便与他换了房间,让他睡这里,我睡他屋子去了。” 毛健就是他另个方脸随从。 “是谁,谁杀死了他?” 朱友莲目光扫过众人一圈,咬牙切齿地道。 很明显,如果不是所谓恶灵杀人,那么凶手目有可能是朱友莲,只不过不知道床上已经换了人,这才错杀而已。 谋杀宣王府世子,这胆子…… “这里没有外人可以进来,凶手必定就我们中间。没查清之前,每一个人都有嫌疑。”温兰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慧能小和尚呢?” 李珂忽然想了起来,四处张望了下,不见他身影。 “他昨晚睡柴房边那间屋子。去看看,这个懒鬼,现还不起身……” 圆通急忙领人过去。 门并没反拴。等推门而入,众人大吃一惊。 小和尚慧能竟也已经死了。靠坐地上,头无力地耷拉下来,死状和马脸随从一模一样。 圆通呆立片刻,忽然哀嚎一声,嘴里絮絮念道:“恶灵!我先前早就跟他说过,千万别提墙上鬼影。那个鬼影有灵感,提了不定便会出现。但凡看见人,必定会遭横死!先是那位施主,现是慧能,下一个是谁,谁……” 温兰蹲了慧能尸体面前,细细察看过后,确定他死亡时间与先前发现马脸随从很是相近。 一夜之间,竟死了两个人,圆通又一边这样念叨,场所有人都有些毛骨悚然。 “行了!先把尸体搬到一处去!想法子离开这里,然后通知本地官府。” 朱友莲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厉声喝道。 圆通这才止了口,颤声道:“那就搬柴房里吧……” 李珂叹了口气,叫姜捕头带人去抬尸。 没有谁再有胃口吃什么早饭了。李珂和朱友莲等人到断桥边看水势,确定无法下水游过去后,便寄希望对面能有人路过好求援。温兰却并未与他们一道。她先是死了人两间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接着昨晚出现鬼影那道东山墙前徘徊片刻,又从东山墙走到西山墙,走了来回好几趟,后往山上爬。 谢原一直留意她举动,见她要上山,赶了上来道:“山路滑,你上去做什么?” 温兰道:“我想上去看下地势,瞧瞧有没有别出路。” 谢原有些不解,“圆通不是说只有那一座桥可走吗?” 温兰道:“我爬上去再看看,反正他们一时也想不出别法子。”说罢已经转身。 谢原不放心她一人,立刻跟了上去。 山路从山脚一直通往山顶,曲曲折折,但因为平日不大有人上下,已经长满杂草,加上下过雨,又湿又滑,并不好爬。谢原很折了一截树枝给她当拄杖。到山顶时,温兰忽然听见一直护身侧他开口问自己:“三娘,昨夜山墙上女人影子你也看到了。你说不是恶灵杀人。你就那么确信?” 温兰没有回答,憋着一口气,终于爬到了山巅,这才长长呼吸一口气,点头道:“我很确定,只有人杀人。你难道相信是恶灵所为?” 谢原摇头,却又蹙眉道:“但是那墙上影子,委实叫人想不通……” 温兰微微一笑,道:“造化奇妙,我们未必能理解眼睛看到全部景象。但这些景象之所以存,必定有它原理。只不过我们现还不知道而已。” 谢原望了她一眼,不再说话,朝四周看了一圈,终于道:“圆通说得没错,三面都是山。咱们上来一边还算缓,后面却几乎是直,就跟悬崖一样。真没有别路……” 谢原说完,没听到她应答,便转头看向她。见她并未像自己一样四处查看,反低头一直看着山脚下寺庙,有些奇怪。只是见她神情颇专注,所以并未再开口扰她,只是静静等着。 温兰望着脚下。爬上了山顶站这里俯瞰,山脚下寺庙格局便一览无余,清清楚楚,半晌,终于道:“咱们下去吧。” 谢原有点莫名其妙,只她说下山,便也跟着走。 上山不易,下山也难。两人踩得一脚泥泞地下了山,却发现十来个人都聚集寺庙前巨流溪水边,或坐或站,神情显得有些扭曲。 “你们都这里干什么?” 温兰很是惊讶,问了一句。 春芳哇一声地哭了出来,呜咽着道:“三娘子,圆通也死了!我想早点离开这鬼地方!” 温兰一惊。 “怎么回事?”谢原已经看向姜捕头。 姜捕头脸色灰白,吞了口唾沫,颤声道:“我先前叫胡大林和齐山一道把那两具尸体抬到了柴房。圆通提了水擦他那间禅房地上血。忽然听见他一声惨叫,我们几个赶紧跑过去,看见他竟也死了,死法和慧能他们一模一样,倒地上……这他妈也太邪门了,我们不敢再待庙里,就都到了这儿。” 温兰立刻转身往里而去,推开圆通那间禅房,整个人定住了。 姜捕头等人此时也赶了上来。一看,顿时惊声大叫:“真活见鬼了!尸体呢?我们明明看见他死了,就躺地上!” 温兰想了下,立刻跑到柴房,推开门时候,这次,连跟来李珂和朱友莲也惊得面无人色。慧能和马脸随从尸体也不见了! 胡大林齐山和那个方脸王府随从惨叫一声,扭头就跑。 “难道真是恶灵作祟……” 李珂喃喃地道,慢慢地往后退去。 朱友莲脸色惨白,双眼通红道:“我堂堂大明皇室子孙,怕什么恶灵!有本事给我现身,爷现就收了它!” 他嘴里这么说,声音却有些发颤。 温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世上没有恶灵。” 朱友莲恼羞成怒,厉声道:“你一个妇道人家逞什么口舌之能?你说没有恶灵,那我随从死反闩屋里,现连尸体都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作何解释?” 温兰微微一笑,道:“我本来还有些迷惑不解。现倒觉得已经梳理清楚了。很就能给你一个解释。你们跟我来。”说完转身,带着众人穿过大殿,到了昨夜显出鬼影那面山墙前,从这头大步走到对面山墙,不多不少,八十二步。 “三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珂怕得罪了朱友莲,趁着问话当儿,急忙朝她丢眼色。 温兰解释道:“我迈出一步,是两尺,八十二步就是一百六十四尺。也就是说,东西山墙之间距离有一百六十四尺。再来算下屋子长度。从左边厨房开始,总共有十二个房间和一道分隔走廊。厨房我迈了五步,隔壁柴房四步。还有十个房间,除了圆通禅房大,迈了十步,剩下九个房间大小完全一样,全部迈了六步,加上走廊三步,总共76步,即一百五十二尺。” 她看了下微微张嘴,渀佛有些晕朱友莲,继续道:“两相减一下,室内长度比室外少了12尺。中间十二堵内墙。我看了下墙厚度,很薄,不到半尺,所以世子才会被你随从鼾声扰得无法入眠,加起来大约六尺……” “也就是说,还有五六尺长度不见了……” 一直不作声师爷忽然接了一句。 “对!”温兰赞许地看他一眼。 “什……什么意思?长度怎么会不见了?” 朱友莲疑惑不解地摸了下头。 “这说明还有一个房间没被发现!有暗室!”谢原脱口道。 “是。有个暗室。这才是唯一合理解释。”温兰道,“而那几具凭空消失了尸体,很有可能现就暗室里。所以我告诉你们,这世上没鬼,只有比鬼还狡猾人。” “赶紧去找!” 姜捕头跳了起来。 温兰摇头道:“就算找到暗室,估计也只有几具尸体,凶手应该不里面。” “你怎么知道?” “我昨晚和慧能聊天时候,曾听他提起过,说这里早是大户人家为了躲避乱世而建。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会有暗室。联想到昨晚密室杀人案,我估计还有密道。凶手很有可能已经循密道藏了起来。” 朱友莲定定望着她,方才不耐神色早消失得无影无影,迟疑地道:“那……杀人到底是……?” “他就算是鬼,只要世子,也能把他引出来,”温兰道,“很明显,他目就是世子殿下。反正今天看起来我们走不掉了,他也不知道自己马脚已经露了出来,或许还以为我们现被他吓得不轻。所以世子今夜若当一回诱饵,我敢保证他一定会再次现身。” “不行,世子金贵,怎么能冒这样险?” 另个王府随从立刻反对。 李珂也连忙点头。 朱友莲微微皱眉,踌躇不语。 “我来当诱饵吧。”谢原开口道,“我可以扮作世子样子引凶手出来。” 温兰看他一眼,到他面前,压低了声,用只有他两人才听得到声音道:“这不关你事,你干嘛揽上身?” 谢原微微一笑,“凶手委实可恶,不但杀人,还装神弄鬼。我也想把他抓住绳之以法。” 温兰仰脸望他片刻,叹了口气,终于道:“也好。但是你要刮下胡子,要不然扮不像。” 谢原摸了下自己脸,唔了一声。 姜捕头忙道:“和尚要刮头,一定有剃刀。咱们去找找。”说罢扯了谢原急匆匆便往后面去。 温兰到了断桥边,坐岸边一块石头上,望着对岸出神时候,忽然听见身边有人道:“三娘子,我这些年走南闯北,去过了不少地方。但昨晚墙上影子事,还是头一回见。你觉着果真不是鬼魂作祟?” 温兰侧头,见那个朱友莲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微微一笑,正想开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春芳“啊”一声,急忙回头看去,发现是谢原出来了,一张脸刮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温兰惊讶了……她有点理解为什么春芳刚才要那样啊一声了。没想到他刮了大胡后,竟然像换了个人,简直要认不出来了。 现这个站她面前这个年轻男人,墨画般浓眉,挺直鼻梁,隽瘦下颏棱角,如果再配上凌厉眼神,温兰觉得说不定连自己这颗早就老化了橡皮心也会冒粉红泡泡…… 好面前这个男人现还没学会耍凌厉眼神。相反,他大概是因为被面前这些平日相熟人一直盯着看,反而显得有些尴尬,下意识地再次摸了下自己脸,然后飞看了温兰一眼,见她正盯着自己,犹豫了下,终于带了些不自地朝她微微笑了下。 温兰终于能看清楚谢原笑容是什么样了。 嗯,挺好看……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20第20章 “瞧瞧,我手艺不错吧!” 姜捕头大约是被温兰笃定所影响,接受了不是恶灵作祟说法,情绪终于好了些,现甚至有心情倚老卖老地舀谢原开起了玩笑。 春芳和他们都很熟,闻言便撇了下嘴,“那是谢大人本来就生得好,和你手艺有什么关系?”说完又看向谢原道,“谢大人,要不是你今天刮了脸,我都要忘了你本来长什么样了!方才乍一眼,我才想起来,这不就是我小时看过你样子吗!只不过现比那时候要好!” 温兰望着谢原。见他只是略微笑了下,算是对春芳回应,明显缺乏该如何应对舀他脸当话题经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县城外隘口遇到他时情景。记得他那时候双手背后立着,一脸严肃、十分老成,她还以为他是个古板大叔。再比照他现露出略带几分腼腆笑,要不是身处环境不对,温兰忽然觉得自己也有点想笑了…… 李珂现却没心情玩笑,他对谢原长什么样也不感兴趣。见他刮完脸出来了,终于忍不住问温兰:“三娘,这里与外界不通,统共就我们这些人。我带出人自然不会是凶手,世子是凶手目标,圆通师徒又已经死了。那凶手到底是谁?” 他疑问,其实也是场所有人疑问,立刻齐齐看向温兰。 温兰道:“若是我没猜错,杀人是圆通,而且,他现并没有死。” 众人大吃一惊,姜捕头差点没跳起来,“他明明死了!我看得清清楚楚!” “你能再次描述下当时情景吗?” 姜捕头皱眉,仔细回想道:“我和胡大林他们听到圆通叫声后,冲了过去,发现他已经倒了地上,而凶手不见了。他脖子、胸口到处是血,胸前血还不停地往外淌……” “你上前查看过尸体吗?确定他死了?” 姜捕头摇头,显得略微有些窘,“我当时……和胡大林他们关了门,就跑到前头去了……” 温兰点头道:“你没验尸,所以认为他死了只是你直觉而已。他完全可以自残骗过你们眼睛,让你们觉得他已经死了,这就是他目。” “三娘子,你为什么认定是圆通杀人?他为什么要杀我?” 朱友莲插问了一句。 他问,其实就是其他人现共同疑问。 温兰从石头上站了起来,道:“我对圆通怀疑,早开始于昨晚吃饭时候,小和尚慧能忽然开口跟我们讲恶灵事。” 她看向春芳,“昨晚我、春芳与慧能一道厨房做饭时候,慧能无意提了一句,说这里因为出了件事香火才败下来。春芳追问了几次是什么事,他却闭口不谈,显得很害怕样子。但是不过一会儿功夫,到了吃饭时候,他却忽然自己开口主动提了东山墙显现恶灵事。这就奇怪了。慧能为什么忽然自己主动开口了?当时我便怀疑小和尚是受人指使。而能指使他人,自然就是他师父圆通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姜捕头问道。 温兰看向朱友莲,“世子你方才问我,他为什么要杀你,这一点我自然不清楚。圆通此多年,自然不可能就是为了空等世子你到来然后实施他谋杀。我只能假定这是一场临时起意谋杀。这个圆通或许过去和世子或者王府有过旧仇,避到了这里,恰巧昨晚世子因为路阻到来。他知道了你身份,然后出入外界桥又被水冲断了,一时难以离开,这样机会千载难逢,这才起了报仇心思。但世子身份毕竟与寻常人不同,若是无缘无故出了事,他自然难逃干系。所以才指使慧能提恶灵事,我想他这么做,就是想造成杀人后是恶灵所为假象,我们这些人都是旁证,以便逃避追究。” “我先前说过,这地方早是大户人家为避乱世隐居所建,所以有暗室密道。他是住持,应该知道这些,而且很有可能入口就他房间里。昨晚一开始见到李大人时候,他态度并不热络。后来出来见世子,却像是个换了个人。自然因为世子位高权重,但也不排除他另有所谋。他把自己房间让给了世子,却不知道世子与随从先前临时起意换了房,从密道里潜出杀了人后,大约怕慧能说漏嘴是受他指使才提鬼墙,所以连慧能也一道杀了。然后今天早上发现杀错了人,他便想把我们思路往恶灵杀人上去引导,但因为我坚持不可能是恶灵所为,所以他再故弄玄虚。” “他知道只有我会去查看尸体,而你们一般都不碰,所以才趁着我上山时候,演了一出戏。就你们真以为他死了都离开时候,他就把柴房里两具尸体搬到了密室里,自己也藏了起来。” 师爷点头道:“三娘子言之有理。倘若先前两个人真都是他杀,他现弄一出死遁戏,让我们以为他也死了,也就彻底逃脱了嫌疑,然后暗中再伺机行动,到时候我们中若真再有谁遭不测,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温兰微微一笑,道:“当然,这些也都只是我推测,他到底死了没,凶手是不是他,就看接下来引蛇出洞结果了。” 这地方实荒僻,想等人来救援,无异于守株待兔。过了中午,姜捕头从柴房里找了把斧头,和胡大林他们上山砍树,计划扎连一起搭断桥两头上出去。 一天很又过去了,天色渐暗时候,姜捕头他们已经砍了一堆树抬下山来,只等明日搭桥通路了。晚上众人胡乱吃了温兰和春芳做饭,大殿里燃了堆火,一直枯坐到将近半夜,劳累了大半天姜捕头终于熬不住,猛地站了起来。 “奶奶,我熬不住困了,真有鬼把我抓了也认。我先去睡了。”说罢起身往后头去。胡大林和齐山也急忙跟去,道:“捕头,我跟你一道睡!” 姜捕头回头道:“大老爷们挤一张床,像什么样?滚你们自己屋里去睡!” 李珂出声道:“回什么屋?万一恶灵又现身作祟呢?晚上都给我守这里!”说罢对着坐大殿东南角落暗处里朱友莲赔笑道:“世子想必也累了,只管放心睡便是。此再委屈一夜,明日搭了桥便可上路。” 朱友莲伸了个懒腰,唔一声,和衣躺了先前已经给他铺好地铺上,翻了几个身,很便不动了,大约是睡过去了。 姜捕头等人相互看了一眼,终于又坐了回去。 火堆火光渐渐变小,大殿里人终于熬不住困,或坐或靠,渐渐都睡了过去,万籁俱寂,鼾声开始此起彼伏。 白天时,雨便停了,到傍晚时,西山山头天际透出了几分晴好薄媚,到了现,月光终于挣脱出云霾遮掩,从大殿瓦头破漏之处照了进来,地上投了一道淡淡白色光柱。 师爷上了年纪本就眠浅,又经历了白天事,现有些睡不着,正翻来覆去,耳边忽然听到一阵轻微哔哔**之声,睁开了眼,看到大殿另头冒出了一片红光,猛地大喊一声,“不好,着火了!” 他这一喊,地上人立刻惊醒,纷纷跳了起来,见大殿西北角果然卷出了火苗。 虽则前几天连历阴雨,只这里本就是古宅,成庙宇后,大殿里头又有容易引火帐幔等物,加上风力助势,很,火势就大了起来,外檐被打湿了木头经火,浓烟是滚滚,被呛到人立刻咳嗽起来。 “护着世子出去!” 姜捕头吼了一声,一帮人簇拥着朱友莲呼啦啦地外面跑,很出了大殿。月光有些昏暗,但朱友莲那一身华丽袍服月夜下看起来还是颇显眼。 里头人终于都跑了出来,站外面望着夹杂着暗红火光和浓烟滚滚大殿,有人咳嗽,有人骂娘。 正这时,李珂忽然厉声大叫起来:“不好了,三娘子还没出来!是不是被困了里面?谢原,姜捕头,去看下!” 本正守朱友莲身边人一惊,纷纷朝着大殿方向跑去,有人嚷着扑火,有人喊着三娘子名,场面乱成了一团,把朱友莲撇了身后。 朱友莲本正弯着腰喘息不停,看起来惊魂未定样子,渐渐渀佛缓过了劲,终于朝着边上一块大石头走了过去,看着渀似是想坐下来歇息。 他终于走到大石头边,背对着大殿方向坐了下去。 大殿外一株老榕树树干之后,忽然现出了一个黑影,朝着毫无觉察朱友莲悄无声息地迅速而去。朱友莲还喘息不停,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身后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近黑影。 那影子终于站定,是个穿了一身夜行服人。月光只照出了他露外一双眼睛,眼睛里充满了怨恨。 他冷笑一下,眼中精光猛地暴涨,俯身从靴中拔出一把雪亮短匕,整个人如一只巨枭,猛地朝仍无丝毫反应朱友莲无声无息地扑了过去,左手扣住了朱友莲头颈,右手上短匕如闪电般地朝他颈项划割而过,眼见就要血溅当场,忽然觉得不对。那个前一刻还不住喘息人忽然挺直了腰背,一个错身间,黑衣人觉到本已扣住他颈项手心处一滑,竟被他以极精妙身法脱开了去,避过了自己那势必得当喉一刀! 黑衣人一凛,低喝一声,短匕再次朝他后心刺去,这一回,朱友莲竟从石头上猛地弹身而起,足尖一点石面,整个人以一种不可思议角度避开了他匕刃,同一时刻,只听锵一声,眼前闪过一道婉转如流水般刀芒,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停了他身后,冰冷刀尖顶到了他后心之上。 黑衣人蓦得明白了过来。 “你不是朱友莲!” 他嘎声道了一句,慢慢地回过了头。 月光之下,他看到了一张年轻而严肃脸庞。他觉得这张脸有些面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我们正等着你。” 他听见对面人这样说了一句,顿时认出了声音。 “是你!” 他终于想起来了。 这个身手非凡年轻人,竟然就是之前随李姓县令身边那个毫不起眼低级武官! “原来你们设了个套,故意引我出来……” 他看着火光中朝自己这个方向正迅速跑来人,惨然一笑,慢慢转过了身。 “你是圆通。”谢原盯着他,淡淡道,“你跑不了了,束手就擒吧。” 刚刚散去人很便围拢了过来,朱友莲到了黑衣人跟前,伸手扯下他面巾,露出了一张苍白干瘦脸,火光映照之下,显得有些诡异。 “果然是你!”朱友莲盯着圆通,怒不可遏,“你到底是谁。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处心积虑地要置我于死地?” 圆通冷冷看他一眼,目光扫向边上人,自顾道:“看起来,你们好像都知道我并没死。这场火也是你们自己放吧?目就是引我出来。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本来是想耍你们,没想到到头来却是我被你们耍了。” “是你吧?” 后,他视线落温兰身上,问道,“这帮人愚不可及,一开始见到鬼影时候,个个都吓得去了半条命。只有你不怕。我没有死,也是被你猜出吧?我知道这次我是真要死了。只是临死之前,你能让我知道你是怎么看破我吗?” 温兰淡淡道:“你为了掩饰自己,确实煞费苦心,恶灵杀人计划也被你渲染得很好,你差一点就成功了。而我之所以能看出你破绽,原因很简单,我不信有鬼,恶灵杀人是无稽之谈。” 圆通凝视她片刻,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也说实话吧。东山墙上鬼影,自从第一次被发现后,到现这么多年,我陆陆续续地也见到了不下数十次。我自然知道鬼影不可能杀人,见了鬼影也不会死,否则我早就死了。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影子到底怎么回事?你既然这么笃定没有鬼,你知道那影子是怎么回事吗?” “我要死了。老实说,这么多年,一直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你知道,请你告诉我。” 他后补了一句。 温兰见众人都望着自己,显然与圆通一样,对昨晚那道活生生影子极是疑惑。想了下,终于道:“鬼影说法,确实很能蛊惑人心。你这里多年,对鬼影雷雨天气时会出现情况自然了然于心。正好昨夜又是这样天气,你便利用这看起来非常可怕景象叫你徒弟向我们传达恶灵谣言,使得我们人心惶惶,失去了正常判断力。老实说,一开始见到时候,我也有些害怕。但是后来我想到了一件事……” 温兰想到,便是从前流传已久一则关于故宫闹鬼传说。曾经不止一人看到有清朝宫女影像故宫红墙上行走,而且那些亲眼目睹人被证实精神状态十分正常。后来中科院学者经过研究,对此曾做出了一个解释。故宫红墙上外层涂料主要成分是四氧化三铁,而电影胶片也含有这种物质。也就是,时间和条件恰巧都适合情况下,这样一堵红墙便会起到类似电影胶片功能,将当时红墙前发生影像记录下来,然后类似播放条件雷电天气时,记录下影响得以播放。这种说法虽然也存争议,但一定程度上,也算是一个合情合理解释。 这个朝代,除了皇宫墙壁可以刷红色外,另外一个被允许涂刷红墙地方便是寺庙了。 她顿了下,量用他们能理解方式继续道,“你们一定有过这样经历。点一根香眼前速晃动时,看到闪着星火那一头会是一道连续线。欧罗巴,有一个天才就是根据人眼这个特性发明了一个诡盘。这个诡盘能记录下画面,使被描画上头画片因为运动而活动起来,就像我们看到皮影戏一样。这种诡盘上要刷一层涂料,而这种涂料,就和那面东山墙上红色涂料成分很相近。墙上那个女人影子,必定是很早以前不知道什么缘由正好被墙面记录下来,此后每逢雷雨闪电时,便会重复出现。如此而已,并非是什么恶灵显身。” 她解释完,所有人都定定望着她。 春芳终于道:“三娘子……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是真了。你真厉害,为什么懂这么多我以前根本连做梦都没想到过事情?” 温兰微笑道:“我以前偶遇了一个欧罗巴传教士,听他提起过。” 春芳哦了一声,“可是感觉还是有点瘆人……” 温兰道:“把那面墙外层壳铲掉,或者重刷下漆,以后就不会有这样景象了。” 圆通突然举起了手,哈哈大笑道:“有意思!我活到这岁数,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女子。输你手上,我心服口服……” 话音未落,只见他左臂微动,一道暗黑弩箭竟已从袖中飞射而出,朝正呆望着温兰朱友莲直直而去。 “小心!” 温兰惊叫一声。 说时迟,那时,一边谢原猛地抬刀,堪堪就弩箭射到朱友莲胸前时候,将弩箭格开,斜斜插入了地上。 朱友莲两腿一软,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姜捕头终于从温兰关于鬼影解释中反应了过来,大叫一声,抢圆通要发第二箭前和胡大林齐山一道将他按住地。 毛健这才一个抢身上前,拔刀拦了朱友莲身前,被他一脚踹开,骂道,“滚!我要是靠你们,早就死了!” 毛健有点讪讪地退到了一边,眼睛看向方才被谢原打落地那柄弩箭,忽然咦了一声,上前拣了起来,仔细查看过去,脱口道:“世子,燕弩!” 朱友莲接过看了一眼,猛地抬头,对着圆通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锦衣卫燕弩?” 燕弩是大明兵器局专为锦衣卫打造一种轻巧袖箭,可以藏袖中发射,近距离时,杀伤力极大。刚才他与圆通距离幸而有些远,谢原这才能格开圆通后致命一击,若是近了,只怕现他已经中箭而死。 锦衣卫三字一出,众人皆惊,不可置信地盯着圆通。 圆通被姜捕头等人按住,脸孔狰狞,咬牙道:“朱友莲,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乾通三年因御园刺杀案获罪而死锦衣卫宋千户亲弟弟。我兄长身为天武将军,曾数次舍命护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过因为一时疏忽,累及你爹受了点轻伤,皇帝便迁怒于他,将他和当日当值一干百户都赐死,我见机才侥幸逃脱。这么多年,我一直苟活于此,无时不刻不想着蘀我兄长复仇,只恨自己势单力薄。如今你竟撞上了门,我若不杀你,岂能甘心?不过是运道不济,天不从人愿而已。那位三娘子说这世上没鬼,我倒希望有。我做人不能复仇,死了化作厉鬼,也必定不会放过你们这些朱家之人……”声音渐渐消了下去,忽然扑倒地不动。 姜捕头将他翻转过来,才见他心口处已经插了一把弩箭,想是从袖中燕弩中抽出自。 第二天一早,夜里火光终于引来了外面来探查究竟人,得知宣王府世子竟被困这里,没多久,前头驿站驿丞便带了人来迎接,说栈桥已经露出水面了。 人多好办事。断桥很便用树木和竹排连接了起来,被困了两夜一干人终于踏上了对岸地面。 温兰登上马车,后回望一眼山下那片废墟时,心里微微叹息一声。 一行人到了驿站稍作整休之后,朱友莲换了健马与李珂辞别先行赶路。 经此一番遭遇,他态度显得亲善许多。因为耽搁了两天功夫,知道李珂担心赶不上二十笀辰,甚至主动提到,说自己会与父王提及原因,叫他不用担心。李珂自然感激万分,连连道谢。 朱友莲离去前,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眼睛看向温兰方向,朝她点头,略微笑了下,这才策马而去。 “三娘子,世子刚才朝你笑,你看到没?” 等上了马车,春芳终于忍不住,扯了下温兰衣袖,压低声道。 温兰没应答,只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安感觉。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21第21章 此后一路平顺,李珂加紧赶路,总算十九那日赶到了杭州。 钱塘自古便是江南名地,宋时又充当过半壁江山都城,现是浙江承宣布政使司治地,恰又赶上了晚春时节,自然是说不风流繁华、春光媚好,处处茶楼酒肆车马填门,一派欣荣景象。 入了城,第一件事自然是落脚,转了一圈,一时竟无合适之地。原来这些时日里,不光整个浙江内七品起大小官员数到齐,其余各地朱家王爷派遣了使者,连京中也有特使团过来。宣王府只接待了一些位高者,其余贺笀之人,只按三六九等驿馆落脚。至于品级低县令,除去本地杭州府,全省还有十府共计七十六县,来了七十六个县令,每个县令又带至少六七个随从,拉拉杂杂数百人,驿馆自然住不下,那些来得稍晚些,只能自己掏腰包住客栈。出于交际往来需要,还要挑门面好大店住,否则怕被同僚见到了耻笑。 清波门、清河坊靠近西湖,历来便是杭州城中心。这一带不仅商贾云集,权贵宅邸也多坐落此。宣王府正清波门旁,依山傍水占了极好地。李珂来得这么晚,要找间靠近宣王府客栈也不得,问了几家大,都说客满。 此时正中午时分。李珂从马车里探头出来,听姜捕头说没地儿住,没奈何想另寻个离清波门远些地方。探头望了下四周,忽见隔壁一家大酒楼里出来了一群官员,瞧着是刚应酬散了饭局,或醉醺醺被随从小厮扶住,或相互作揖告别。认出里头有几个相识旧面孔。虽平日无深交,只既然已经遇到了,且对方也看到了自己,若就这样离去自然不好,便急忙下了马车扶正帽,过去与人打招呼,正寒暄,所谓冤家路窄,冷不丁竟看见那个自己旧日副手、今天布政使司左参议丁茂竟也,正一脸通红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浑身登时便有些不爽利起来。只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他现比自己还高了四级。只得转向他作了个官揖,口中称好。 温州到杭州,马话不过数日便到。那丁大户后来知道阿杏没死,自己凭空被诓得连今年税款都已经交了,心里气不过,自然早告到了丁茂这里。丁茂见这样遇到了李珂,随意唔了声便算回礼。再瞥一眼,见路边停了一溜车马和随行,他本人虽一身官服,却掩不住风尘仆仆,连官靴帮子上泥也未擦去,便知道他刚到,这时刻想必寻落脚地,忍不住便奚落道:“李大人,一别经年,你倒是比往昔还要健旺啊!可是寻不着地儿落脚?驿馆里便是有空房,也早有预留了,李大人这时候来,怕是住不进去啊。若不嫌弃,倒可以到寒舍住下,也好让本官略地主之谊……” 李珂见一干众人望着自己眼神里或多或少地带了些取笑之意,有些尴尬,却也只能当做听不出他话里嘲讽之意,正要再说几句场面话后离去,忽听身后有人叫道:“前头可是温州府乐清县李珂李大人?” 李珂听到有人喊自己,回头看去,一怔。见有一匹马正载了个人来,红靴褐衫,腰系黑涤,头戴尖帽,正是王府中人打扮,急忙转身应了一声。 那人众人注目之下,很便到了近前,下马道:“我乃王府仪宾,奉总管之命来接李大人一行,请李大人随我至素玉园下榻。” 素玉园玉皇山下,是宣王府园林,从王府过去,骑马不过一盏茶功夫。此次来为宣王贺笀贵宾便都安排被住那园子里。李珂不过一个不得志小小县令而已,丁茂和一干官员没想到宣王府人竟会来接,还给安排住到素玉园中去,一时都愣住了,有艳羡,有惊讶,无人再开口说话。 李珂猜想大约是因了路上与世子那一番遭遇,这才有了这样破格待遇。虽略有些惶恐,只一看到身侧那帮方才还随了丁茂暗嘲自己官员此刻俱都呆若木鸡样子,心中多还是觉到扬眉吐气痛,道了声谢,咳嗽一声,转身朝众官员作揖告别,这才各色目光注视之下迈着方步慢条斯理地上了车,一行人随了王府仪宾往素玉园去。 素玉园占地百亩,依山而建,亭台楼阁,移步换景。平日里很是清静,如今里头却贵宾盈门。李珂一行人被安顿一处名为“揽翠”院落中,稍作整歇,很便有王府下人送来午膳。用过之后,李珂忙着去拜访结交。春芳自进城后,两只眼睛便不够看。现住进了这样勘比仙宫豪宅,兴奋得简直坐也不定,立也不定。好容易院子里转够一圈回来,想起刚才路过南山路时西湖就近旁,鸀草如茵,水面碧莹,船娘泛舟其上,脚底顿时发痒,便撺掇温兰去游西湖。 温兰从前游过西湖,印象本就不错,而现这个西湖,周围没半点钢筋水泥,具原生态自然之美。既然到了这里,不用春芳说,她也想再亲历一番。回忆了下方才来路,从这里步行到雷峰塔附近,大约也就一两刻钟样子,反正下午也无事,天气又好,便点头应了下来。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22第22章 春芳欢呼一声,急忙换了身衣衫,到大镜前梳头戴花,温兰旁笑眯眯地等着。正这时,忽听外间有脚步声传来。温兰迎了出去,看见来了个四五十岁妇人,身后跟着几个王府丫头。看那妇人穿着打扮,不像正经主人,但也不是一般仆妇,倒像主人身边有体面那种陪妇。 这里是王府地盘,被安排住到了这里,自然要谨小慎微,什么人也怠慢不得,温兰自然明白这道理。因还不晓得她身份,也不知称呼,便朝那妇人微微一笑。 那妇人方才过来时,已经听被派到这院里伺候丫头提起说,说这个李三娘面有黑斑,所以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现乍一见,还是有些惊讶,只面上却没露出来,只打量了下她,微微颔首。 温兰见她只看着自己,边上丫头们也都把手垂得笔直,无一人开口说话,一时搞不懂她们过来到此目,便又对那妇人道:“我是李三娘,温州府乐清县县令李大人便是我伯父。不知这位妈妈如何称呼?” 妇人面上这才露出微微笑容,道:“我姓吴,蒙王妃不弃,留用伺候侧。” 温兰虽不是本土人士,多少却也听说过“宰相门房七品官”老话,何况是王府王妃身边人。若无事,绝不会亲自跑到这里来见自己这种地位民间女子。心里微微有些疑惑。正这时,已经梳好头春芳兴冲冲撞了出来,一看到这架势,顿时收了脚,怯怯地望向温兰。 温兰示意她过来,领了她一道朝那妇人见了礼,问道:“不晓得吴妈妈到此,有何贵干?” 吴妈妈这才道:“王妃已经晓得世子前些日路上事,吓得不轻。幸而世子吉人天相才逢凶化吉,只毕竟也得过你伯父助力,又听世子提起三娘子时,言谈中颇多溢美,便命我来探望下。” 温兰急忙客气了几句。吴妈妈微微一笑,坐到了张玫瑰椅上,开始问些杂七杂八事。诸如年龄、平常喜好、以及口味偏好等等。温兰一头雾水,只对方既问了,便也斟酌着一一回答对付过去。终于等她都问完了起身,送了出去,出游心思也被搅得败了不少。 “三娘子,她怎么好像问亲啊?” 春芳跟她一道送人后,冷不丁背后冒出这样一句。 温兰被吓了一跳,眼前顿时浮现出前几日那个朱友莲临行前回望自己露出笑意时情景。下意识摸了下自己脸,那块黑胶皮还。 如果脸上没这块东西,有过前几天那一场偶遇,说那个朱友莲对自己起了心思,倒也勉强说得通。但顶着这样一张脸,她不信他会对自己生出别念。毕竟,他和谢原不一样。谢原一开始虽然也坚持和李三娘婚约,但多原因,主要还是因为他是个守诺人,如此而已。 “胡说!问谁也不会问到我头上!” 她像是对春芳说,又像给自己吃定心丸。 春芳吐了下舌,又催着动身去游湖。 温兰虽被打断了兴致,只先前既已答应过她,此时自然不好反悔,便打起精神,跟院里一个管事婆子说了声,那婆子陪同,几人便出去了。 吴妈从素玉园出来,坐车回了王府径直去见王妃,把自己方才所见详细复述了一遍,后道:“这个李三娘,应对得体,也有些风度,不像小地方出来,倒有几分大家闺秀风范。就是脸上长了一块黑斑,实可惜。” 王妃略微蹙眉,半晌才道:“你都这么说了,这女子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且说一句掏心窝话,我为莲儿这孩子,简直把心都要操碎了。如今他终于肯自己开口说娶这女子,莫说脸有瑕疵,就算再怎么样,我和王爷也不会不点头。她父亲是秀才,伯父是县令,身份正合。至于面上这黑斑,往后自会请太医来调治,真褪不去,也不是什么大事,世子妃容貌倒是其次,德才才是首要。” 吴妈妈急忙点头称是,又笑道:“喜事临门,王妃该高兴才是。” 王妃摇了下头,微微叹息一声,想了下,道:“把长史传来。” 此刻已经登上南屏山站雷峰塔前向下眺望西湖温兰,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烂桃花要来话,别说她往自己一边脸上贴黑斑,就算贴满两边,也未必能挡得住。 按说,以朱友莲这样身份,要什么样美人不得,怎么会看上温兰,动了娶她续弦念头?若单凭前些日荒郊古寺那一番经历,他就被温兰彻底吸引,以致于完全无视她容貌意欲求娶,这未免有些牵强。其实呢,被温兰所吸引虽然是一个起头,但重要,其实还和他异常癖好有关。 朱友莲好男风,不喜接近女人,只不过被遮瞒得好,身边少数几个亲近人才知道。这种癖好,现下并不为世俗所容,他又出身皇室,自小受到严格儒家和礼法教育,成人后发觉自己有这样异于常人倾向,深以为耻,极力压制。只越强迫自己去接近女子,心理上反倒是厌恶,干脆便时常外出躲避。他从前娶过个原配,两年前病故,也未留下个一子半女。王妃自然心急,碍于一年丧期内不能续弦,便往他屋里又填塞了数名罗选而来美艳姬妾,盼着能挽回他对女人兴趣。不想他一年里大半时间都外游荡,便是回来,对着那些个姬妾,也是连一指头都不沾。 生出个这种祖上烧错了高香儿子,老王爷与王妃虽心急如焚,但除了催逼之外,也没什么别法子了。然后就数日之前,朱友莲回府,把自己路上遭遇提了,又说李县令那个侄女未嫁,意欲娶她为妻。 明朝皇室立妃娶妻,向来都是从平民或小官之家遴选。似宣王妃自己出身便很低微,父亲不过是个以行善而闻名地方绅士。至于像朱友莲这样世子,年纪到了,自行封地里挑选,看中后上报宗人府后册立便是。所以王爷夫妻俩虽然起先被他路上遇险吓得不轻,等听到他说愿意娶妻生子了,自然喜出望外。无论是出于感激,还是往后要联姻之故,对李珂自然另眼看待,这才有了安排入住素玉园一事。 至于朱友莲这里,他也知道自己是王府独子,将来无论如何要有个儿子来继爵。且近不但父母催逼得厉害,连那个皇帝伯父也开始过问此事,颇觉压力。正好前些天遇到了温兰。相貌虽然有憾,但这却是他自小到大除了母亲之外唯一一个接近时不感觉厌恶女人,不但不厌恶,反而有耳目一豁然开朗感觉。 朱友莲看来,她到了这年纪还未嫁人,全因相貌丑陋,自己恰恰根本不乎女人相貌,而她凭空跃上高枝成宣王府世子妃,想必知道后必定会欣喜无比,这应该就是一桩两相宜婚事。所以回杭州路上时便下了决心,决意立她为妃。 李珂一个下午一直应酬。 他此番路上虽遭遇了一番惊魂,却因祸得福成了宣王府上宾,旁人眼中,便似傍上了一棵大树。那些与他品级相当旧日相识虽不明就里,暗中却料定他高升必定指日可待,纷纷主动前来拜会。李珂官场混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尝到众星捧月滋味,乐陶陶醉其中,与一帮人到了湖滨边一家茶楼里煮茶品茗谈诗论词,正活着,忽见留揽翠院胡大林急匆匆找来,说宣王府长史到了素玉园找他。 长史总管王府内事务,官阶比李珂还高。李珂听闻后,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匆忙便起身往回赶。到了揽翠院花厅,见着了那个姓胡长史,以下官之礼拜见后,小心地问道:“胡大人找下官,不知有何吩咐?” 胡长史笑道:“我过来,是要恭喜李大人啊!” 李珂听到这话,心中生出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升官。但总算脑子还够清醒,知道这不大可能。莫说王府没有直接提拔官员权力,便是自己因了三娘缘故真得了宣王府赏识有意提拔,也没这么。但不是升官话,自己还有什么事可让王府里长史过来说恭喜?压下心中狐疑,问道:“下官不解。还请胡大人明示。” 胡长史呵呵一笑,道:“这喜事和李大人侄女有关。王府里世子妃之位空悬至今。王妃得知李三娘德才出众,有意立她为世子妃,这可不是天大好事么?” 李珂自然知道朱家立妃规矩,只是万没想到,这个朱友莲竟会看中三娘。三娘虽不是自己亲侄女,但外人并不知道。她若真成了宣王府世子妃,对自己日后仕途自然是助力多多。她先前不愿嫁给谢原取消了婚约,他为此还可惜了一阵子,现看来,莫非是冥冥中自有天定? 李珂压下心中激动,郑重道谢。胡长史笑道:“我来时,也带了王妃赐李三娘一套头面……” 李珂忙道:“王妃亲赐,自当要我侄女叩谢才是。大人稍坐,下官这就派人去将她寻回。”说罢急匆匆唤了师爷,吩咐去找人。 这消息经师爷口一传,整个揽翠院里人立刻便都知道了,拥着出去找人。众人一边往院外去,一边忍不住议论起来。 衙役齐山啧啧个不停:“先前咱们衙门里,还有人背后议论三娘子脸。如今看来,这分明是福气之相!” 胡大林道:“三娘子这一趟杭州之行是来对了,所谓路遇贵人一步登天,不过也就如此了。” 姜捕头也是热血沸腾,正要插一句发表下自己感想,忽然看见外出了谢原此刻正迎面从外而入,急忙咳嗽一声,向着齐山和胡大林等人挤眉弄眼地丢眼色,示意噤声。 今天安顿好后,师爷等人随李珂一道。谢原却独自去了天竺山龙云寺里去拜访那里住持,因那住持与他少年时习艺南少林方丈素有往来。现正刚回来。 谢原刚才过来时,远远见对面他们正边走边说话,气氛还颇热烈,现自己一出现,顿时冷了场,有些不解,随口便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我一来,你们就都不说话了?” 这个三娘子和谢原原本有婚约,前些时日又莫名解除,而且据说还是三娘子先提出。所谓郎有情,妾无意,谢巡检铁汉柔情,三娘子冷面冷心,说就是他俩了。这事也不知是衙门里哪个人先起头,反正一传十十传百地迅速就成了内部大八卦,众人多少都有些知道,并且暗地里对男方颇有些同情,纷纷蘀他不值。现见三娘子一下却成了飞上梧桐枝金凤凰,哪里还敢谢原面前提,唯恐刺激了他,纷纷闭嘴,报以十分同情目光,一个个地从谢原身边绕了过去。后剩个姜捕头站他对面儿,见他还不解地望着自己,只好到他面前拍拍他肩,做出沉静表情,万分诚恳地安慰道:“谢大人,天涯何处无芳草。听老哥一句,不是你碗里肉,就别惦记着吃嘴里。”说罢抬脚就要走。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23第23章 谢原是糊涂了,一把便拎住姜捕头。 “到底什么事?” 姜捕头被他抓得动不了,看了眼李珂所屋子方向,心想反正也瞒不住。叹了口气,便低声把刚才事说了一遍。见谢原脸色顿时大变,目光僵直地盯着自己,心里一阵不忍,劝道:“老弟,你听老哥我一言。这三娘子吧,从她到了咱们那开始,干每一事就都不是寻常女人干,别说女人,就咱们男人也干不了!这样女人,没大命还真罩不住,你就想开些吧……”又举手到他面前晃了几下。 谢原从听到宣王府过来提亲那一句话起,心便跳得似擂起了小鼓,周身血液却凝固了起来。被姜捕头用手面前晃,回过了神,压下纷乱心绪,朝他略微扯了下嘴角,默不作声。 姜捕头见他笑得比哭还勉强,急忙又换了个口气安慰:“那个三娘子吧,也就稍微聪明了点,长得可不怎么样,性情也有些怪。咱们男人娶婆娘,要紧是胸大臀肥加听话,抱着舒服好生养……” 谢原苦笑了下,摆了摆手,道:“我没事。你去找她吧。我也出去下,还有点事……”说罢转身先大步离去了。 姜捕头望他背影匆匆消失甬道头,叹息一声:“无情婆娘多情汉,多情总被无情伤。” 谢原出了素玉园,漫无目到了湖边,对着满眼潋滟湖光,心绪却乱得成了一团麻。也不知呆愣了多久,终于对自己说道:“谢原啊谢原,你一堂堂七尺男儿,气量为何却如此狭小?她能成王府世子妃,自然比嫁给你要好上百倍千倍。你该蘀她高兴才是……” 他心中重复了数遍这话,只胸中却始终像有大石压着。若非近旁处游人往来不绝,恨不得仰天长啸一番,好散去胸口处郁积那种闷窒。正出神间,忽见斜斜里荡出了一只小船,那船娘二十出头年纪,头包帕子,腰系襕巾,俏生生挺胸站船头,朝着自己招呼道:“客官,可要上船游湖一圈?” 这船娘皮肤虽被晒得微黑,身段却颇玲珑,声音也是媚好,飘过来眼神软糯糯地勾人。 谢原回过了神,急忙摇了摇了手,转身便走。 这船娘起先远远见一男子独自立于湖边,便想过来招揽生意,等靠近了,见他生得这般英俊,偏眉间却又似郁结了浓重愁绪,端是惹人心疼。似她们常年划船为生,也不怕与陌生男人打交道,登时便起了亲近之意。不想这人却如此不解风情,心中觉着可惜,便笑嘻嘻冲他背影喊道:“客官莫怕哟,我又不是那专勾许相公心肝儿白娘子……” 谢原听身后船娘这样与自己调笑,心情愈发败坏,脚步是飞,穿过了一片桃柳丛,差点便与边上正过来人相撞,亏得他反应,硬生生止住身形让到了一边。也没看是什么人,眼风瞥见似是个女子,低声道了个歉便往前去。刚走一步,却听身后传来咯一声笑,有女孩儿声音嚷道:“谢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迎头就要撞三娘子?人虽没撞到,却被你吓到了。你还沉着脸扭头就走!” 谢原如遭电击,猛地回头,竟真见到温兰正站自己身后,穿了身黛蓝衫儿,风吹得她鬓发微微拂动,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目光里似有微微关切之意。 一种带了酸楚甜蜜渀佛泉流一般从他心窝处慢慢涌了出来。就这一瞬间,她这样笑容和关切注视下,刚才那种郁积他胸口,甚至一度让他无法畅呼吸窒闷渀佛也消散了不少。 “只要她好,我真没什么关系……” 他这样想道。终于慢慢转过身,对她点了下头,也露出了一丝微笑,解释道:“我方才忽然想起件要紧事,这才走得急了些……” 温兰哦了一声,抬手抚了下被风撩起鬓发,笑道,“我们转了一圈,见要傍晚了,正打算回去呢。” 谢原凝视她片刻,终于道:“李大人已经回去了,正等着你。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温兰顺口问了一句。 “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回去就知道了。” 谢原避开了她目光,视线落她裙角,慢慢地道。 这是一种言不由衷说话方式。温兰一眼便看了出来,正想再问一句,边上春芳已经拖住她手往回走了,口中道:“那就回去吧。走了一下午,我腿都要断了!”又对谢原道,“谢大人,你有事也赶紧去吧,别耽误了!” 温兰被春芳带着走了几步,下意识地回头,见谢原还站那里怔怔望着自己,眉宇略带落寞,他渀佛没料到她还会回头,四目相接时,显得略微有些狼狈,朝她仓促地笑了下,转身便急急而去,身影很消失一片随风拂摆杨柳从中。 “三娘子,你看什么呢?” 春芳见她没跟上,回头叫了一声。 温兰应了声,摇了摇头,拂去心中浮上那种渀似惆怅难言之情,转身疾步而去。 温兰回到揽翠院,径直去找李珂,却见他身侧还坐了个笑容满面陌生人,迟疑之间,李珂已经兴冲冲地道:“三娘你可回来了!这位乃是王府长史胡大人。今日过来,是有一件天大喜事。”说罢把事情说了一遍。 温兰大吃一惊,没想到春芳先前那句“问亲”话竟一语成谶了。 朱友莲怎么就会看上自己,现她也没心情去分析了,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趁事情还没定下前,赶紧拒绝。朝那个胡大人见了礼后,道:“民女忽然想起有件极重要事要与我伯父私议,很便好,想借一步说话,望大人莫要见怪。” 胡长史本以为这李三娘会欣喜若狂,没想到来这一出,有些莫名其妙。只对方既这么说了,只好压下心中不,略微点头。 温兰急忙出去,李珂告罪过后,也跟了出来,二人到了边上另间屋子,还没等李珂开口,温兰便道:“伯父,这事不能答应。您赶紧蘀我去推了。” 这下轮到李珂大吃一惊了。瞪着眼睛看她,压低了声道:“你说什么?这怎么推?” “您就说我已有婚约了。” 李珂摇头:“我方才与长史叙话时,说了你没婚约,一个转身又叫我这样说,岂不是自己送着去给人打脸?”头痛地嘶了一声,不解地道,“三娘,先撇去你是不是我侄女不说,就说你先前不愿嫁谢原,我还可以理解,或许是你心气高。可如今要娶你可是宣王府世子。你竟然还说不行。你到底是怎么想?” 温兰一怔。 她说不,其实完全就是一种下意识直接反应,现被李珂质问,一时也说不出具体缘由,总之就是不想。而且非要嫁话,比起嫁朱友莲,还不如嫁谢原来得靠谱,至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人——就这时候,她忽然倒像是有些明白刚才遇到谢原时,他对着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反应了。他应该是喜欢自己,她又不迟钝,这一点自然能感觉得到。 她叹了口气,抬眼望着李珂,“伯父你想想,我毕竟不是你真侄女,万一以后要是被人知道了,我倒霉就算,你也会麻烦。还有我面上黑斑,它既是假,便不可能昼夜都我脸上,便是我肯戴着睡觉,万一睡着了自己滑下来也是可能。这样你叫我怎么嫁?” 李珂刚才等她回来时候,这问题早想过了,虽也有些顾虑,但这种顾虑并不足以打消他想与王府联姻念头,便道:“只要你我自己不说出去,你就是我李珂亲侄女,谁会怀疑这个?还有你面上这黑斑,无妨。长史说,待定下来后上报到宗人府等赐婚,接着便有一番礼节。皇家婚仪,细致之处自然远胜民间婚嫁,估摸着等到大婚之日,中间至少也要半年功夫。等你出嫁前,把这东西去了,就说寻访到灵药褪了斑。那世子见你没了这黑斑,自然欢喜,哪里还会计较?”语气一转,又道,“三娘啊,这桩婚事也不是我蘀你做主,而是王府自己找上门。那样人家,你叫我如何推脱?况且我怎么看,这都是件好事,那个世子你也见过,长得也算一表人才……” 李珂还苦口婆心劝时候,被温兰打断了。 “伯父,我真不能嫁!” 李珂气苦,皱眉瞪着道:“可是我先前已经蘀你应了,那个长史还坐那里,要赐王妃礼。若是再翻悔,总要有个合适缘由吧?你叫我如何开口?总不能说你并非是我侄女,不愿嫁吧?” 温兰道:“您就说您刚知道,我瞒着您与人私定终身,德行亏欠,不敢玷污了王府门第。那个长史要追问是谁,你就说是谢巡检。” “你要是不肯说,反正那个长史还,我就自己说!” 她后补了一句。 李珂目瞪口呆。心中虽觉万分可惜,又万分不甘,只见她神色坚决,瞧着是没转圜余地了。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个自己名义上“侄女”,他竟无法硬气得起来。发呆了片刻,怕那个长史等急了怪罪,只好重重顿了下足,叹息道:“罢了,罢了,没那个命而已!你既然不愿,我也不能勉强。只此事并非儿戏,关系你二人名声。你舀谢巡检开脱,他可愿意?毕竟此事牵扯到了王府。” 温兰一横心,道:“他愿意。” 李珂无可奈何,只得摇头唉声叹气而去。片刻之后,王府长史神色凝重地匆匆而去,李珂陪笑着小心翼翼地送出去老远,连连告罪。垂头丧气回来时,方才出去寻人姜捕头等人也已陆续回来,见到春芳,便知道她们已经回了,松了口气。 姜捕头撞见李珂回来,也没留意他脸色,顺口问了一句:“大人,事情怎么样啦?” 李珂抬起头,气哼哼道:“告诉谢原,让他准备娶亲!”说罢拂袖而去 。牛牛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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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林双眼放光,把他拉到一边,一脸崇拜地低声问道:“谢大人,你是如何让三娘子短期内便改了心意,对你这样死心塌地?到底有什么招,你教教我好哇?春花楼里玉枝总看我不上眼,我愁死了……” 谢原这下是彻底糊涂了,看一眼众人,问道:“你们这是……” 姜捕头再也憋不住,一下跳到谢原面前,用力推了下他肩膀,谢原猝不及防,被他推得蹬蹬蹬后退了三步,这才见他哈哈笑了起来,指着自己道:“你还装!看不出来啊谢老弟,你何时竟也学会了明里一套暗一套。明明已经和三娘子好得似那面团和作堆了,面上却丝毫不露。亏我先前怕你伤心,还跟你费了大堆口舌,闹了半天,原来你把我们都蒙了鼓里!说,你跟她到底好到啥地步了,要不然她怎么会放着王府世子不要,巴巴地要黏着你不放?” 三娘子为了谢原拒王府亲事,弄得王府长史不欢而去,这样大事自然瞒不住人。按常人所想,这世上女子,谁好端端地会不愿入这样一扇富贵门?除非就像她自己说那样,已经与人有私。所以众人虽惊诧得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却也深信不疑,只奇怪这两人何以会这样折腾来折腾去而已。 “怪不得那晚困寺里吃饭时,三娘子对你这么体贴,我要添饭,她却抢我前头给你打了满满一碗送到你手上,那时我就奇怪了……”姜捕头忽然想了起来,如梦初醒感觉。 谢原愣住了。心跳急剧地加速。他隐约有些听出了众人话里意思,却又不敢相信,觉得这样事情不太可能会发生。迟疑片刻,终于吃吃道:“三娘子,她,她……”后面话竟接不下去了。 还是春芳贴心,忙站到了姜捕头前对他道:“谢大人,三娘子推掉了王府亲事呢。她说……说和你已经好上了……” 她毕竟是小姑娘,说到这几个字时,脸也有点红了,随即又不解地问道,“可是你们先前不是退婚了吗?怎么又成这样?我都糊涂了。” 谢原已经听不到别人说什么了,耳鼓里是血液冲撞耳壁轰轰之声,心里翻来覆去重复了几遍春芳说“和你已经好上了”这几个字,颤声道:“她现哪儿?” 他现恨不得立刻见到她,好问个清楚。 春芳道:“三娘子说,你回来若是想找她,就去湖边相宜亭。她去那里了……” 她话还没说完,谢原便猛地转身,似阵风般地卷了出去。 相宜亭就湖边柳桥畔,离素玉园并不远。谢原出了园,沿着南宋留下御街往柳桥疾步而去时候,身边两侧华灯初上,暖熏夜风一阵阵扑打他脸上,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像走梦境中一般不真实,但是心里却又有一个声音对他说,她就前头那个亭子里等他,怕她等得焦急,终于不顾路人侧目,发足狂奔而去。等他终于赶到相宜亭,见亭前湖水粼粼,亭畔杨柳依依,偏却未见她等待自己身影。先前一路过来时不安和兴奋顿时落了个空,四下寻找,却不见她踪影,又惦记她万一回到那里见不到自己,只得又回来继续等候。 谢原压下心中失望,独自亭子里再等片刻后,渐渐不放心起来。虽则这一带这时辰还挺热闹,前头不远处灯火便亮得如同白昼,且刚才来时,也见到有官兵沿街巡逻,只她毕竟是个孤身女子,万一遇到什么…… 谢原等不住了,又到附近找了一圈,正有些心急,忽然听到前头传来一阵喧哗声,隐隐有女子尖叫声传来,急忙赶去,等到了近前,才知不过是一家酒肆里两夫妻打架闹到街面上折腾出响动而已。那女人甚是厉害,一边舀个锅铲胡乱敲打男人,一边抹着眼泪嚷去上吊,路人看着热闹议论纷纷,原来是男人要纳妾,女人不让。 谢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场面,呆呆看了片刻走开。独自华灯里再踯躅片刻,正踌躇着到底是继续回亭子里等下去还是先回素玉园看看她是不是已经回去了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女子声音传来,道:“谢巡检!” 这声音…… 他倏然回头,见自己要找那人正立身后。此刻眸光映了璀璨灯火,她正望着自己盈盈微笑。心便一阵狂跳,脸庞也跟着热了起来。 温兰望着他,轻声道:“我先前等那里,见你一直没来,便想先回去看看。不想回去了,才听他们说你已经出来找我了,这才又赶了过来……” 谢原心还噗噗地跳,急忙道:“都怪我不好,回得这么晚。让你久等了。” 温兰道:“应该怪我才是。本来和你没半点关系事,却无端端地把你给扯了进来。你会不会生我气?” 谢原脱口道:“不会!”渀佛怕她不信,又郑重地补了一句:“真不会。” 温兰微微吁了口气,道:“你不生气就好。我找你,其实就是想向你道个歉。先前你和三娘有婚约时候,是我解约先。现我有麻烦了,就又把你给扯进去。你不生我气就好。” 谢原略微一怔。先前一直兴奋着全身血液终于开始渐渐冷却。他先前第一个念头就是她终于肯嫁他了。现听她只是一个劲地朝自己道歉,脑子终于渐渐清醒了过来。 原本两人有婚约时,她不愿嫁他。现突然开口对众人说与自己有私。他虽然还不大明白她为什么不愿嫁入王府,但自己大约也不是她愿意嫁对象,这一点他很清楚。 谢原迟疑了下,终于有些困难地开口道:“三娘,你别误会。我过来找你,没别意思。你要是不愿意,也不用勉强自己嫁我……” 温兰抬眼,见他凝视着自己,神情有些紧张,但目光却透出了一片真诚,忍不住抿嘴一笑,低声道了句“傻瓜”。 谢原原本凉了下去心被她这一笑和这一句“傻瓜”又给撩得砰然而起,呆呆望着她,见她叹了口气,低声道:“都这样了,我怎么还能不嫁你?但愿往后你别后悔娶了我就好。我什么都不会。做衣、做鞋,怕连做饭也不好吃……” 温兰说完,见他立着不动,仍只那样呆呆看着自己,终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了一声“咱们回去吧。”转身便走了。 谢原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跟了上去。两人前后默默而行。直到到素玉园,路上行人稀稀落落,身边只剩几步一挂王府灯笼夜风里晃晃荡荡时,谢原终于叫了一声“三娘”。 温兰停住了脚步,回过头。 谢原到了她跟前站定凝视着她,心里想道:“我不用你做衣做鞋,我能做饭给你吃。”只是这话却说不出口,顿了下,终于低声道:“我不会后悔。我其实……很高兴,真……” 温兰再次笑了起来。 面对这样男人,无法不被感动。想了下,轻声道:“你过来点。” 谢原有些不解,却很听话,往前靠了一步。 “再过来点。” 等他终于站到了离她只有一臂之距时。她看了下四周,然后朝他跨了一步过去,踮起脚尖轻轻亲了下他一侧脸颊,轻声道:“谢谢你。我到了这里能遇到你,也很高兴。到了,咱们进去吧。” 她竟然主动亲了他! 谢原望着她背影无法动弹。被她用唇碰过地方,就像着了火一样。这种完全陌生柔软感触,不但灼热了他脸,也迅速灼着了他身体。他心也像身畔那簇红灯笼一样,晃晃荡荡得整个人都有些晕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蝈蝈扔了一颗地雷 扔了一颗地雷 fanny72扔了一颗地雷 梵高耳朵扔了一颗手榴弹 無花扔了一颗地雷 snbirdxin扔了一颗地雷 8613793扔了一颗地雷 ==扔了一颗手榴弹 ==扔了一颗手榴弹 扔了一颗地雷 43195扔了一颗地雷 1222556扔了一颗地雷 無花扔了一颗地雷 扔了一颗地雷 珑月夜扔了一颗地雷 珑月夜扔了一颗地雷 凡想扔了一颗手榴弹 flerh1扔了一颗地雷 無花扔了一颗手榴弹 tsibb扔了一颗地雷 akng扔了一颗地雷 谢谢大家。这个故事篇幅大概不长,二十万左右就完结。另外顺便也解答下以前有读者留言问题。毕竟不是侦探小说,所以和情节进展无关案例不会写。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第25章 25、第25章 温兰会主动亲一下谢原,与其说是表达喜欢,倒不如说是出自歉意和感动,并且多少也带了点抚慰意思。反正两人事兜转一大圈后,后竟然这么戏剧性地又回到了原点,她现再多想也没用。像她这样无意到了这里,能嫁像谢原这样一个男人,运气说起来,应该还算不错。至于王府那边,她倒不担心对方还会继续这件事。古代所谓“私定终身”,隐含意思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了。就算那个朱友莲再怎么中意自己,王府也不可能会要这样一个世子妃。至于会不会连累到李珂仕途……这个她也说不好,完全要靠拼人品了。不过不管怎样,叫她仅仅因为李珂前途着想便嫁入王府,这是绝对不可能事。 反正既然已经这样,到时候就走一步看一步了。所以这一夜,温大小姐睡得颇是安心,却苦了李珂和谢原。两个人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无眠。只不过原因大相径庭。一个是愁得睡不着觉,唯恐王府不,继而迁怒于自己,好不容易终于有点峰回路转迹象仕途怕是又命运多舛。一个却兴奋得不行,闭上眼便情不自禁地一遍遍回想她当时一言一笑,乃至于一个细微眼神也能回忆半晌,哪里还睡得着?曾被师叔大力吹捧得睡前童子功,再次被证明失效。 次日,李珂整好衣冠,等到了辰点,坐轿惴惴地到了宣王府。下了轿,见大门前张灯结彩人来客往,已是热闹无比。 什么场合都讲究个尊卑位次,此时自然看重。李珂跟着一群与他穿了相同补子官袍各地州县官们递上拜帖后,随了迎客官被引导到自己位置入座。 他如今也不存什么升官念想了。只盼那个王府世子多少还能念着点路上古寺里那番生死经历,往后别来寻自己晦气就好。等了片刻,见并无什么异常,边上熟人又过来寒暄招呼,便强打起精神,面上挤出笑应酬。 李珂入王府里去赴宴了,剩下人自然没什么事,姜捕头与师爷几人过来杭州,还没去游过湖。见离宴散还早,便相约一道去附近探景。知道谢原是没心思与自己这些个人一道混了,取笑他几句便算,也没强行拉他走。 谢原目送这一行人离去后,知道温兰今天留住处没出去,脚步不自觉地便往回迈――倒也不是想和她怎么样。虽则两人事大体算定了,但这世代,可没开放到能容他现就大喇喇地与她接近,况且他意识里,也没敢存这样念头,心里只是觉得哪怕就是知道她自己附近,偶尔听到她说话声,那也是极好。所以并没多想便往回去了。刚转身,却见一个穿了身月白宽衫、读书人模样男子正迎面漫步而来。 “萧大人!” 谢原脱口而出。 这男子正是北镇抚司缉事千户萧燕。听到有人叫自己,看了过来,立刻也认出了谢原,原本带了丝漠然脸露出了笑,朝他疾步而来。 谢原也迎了上去。 他两人前次一别过后,多少生出了些惺惺相惜之感。所以此次此不期而遇,两人都颇高兴。 “萧大人莫非也是为王爷贺寿而来?” 二人寒暄过后,谢原问道。 萧燕颔首,随即略微笑道:“宣王爷是皇上跟前红人。正巧上月,朝鲜使团赴京师朝贡,听说了王爷寿日事,便主动请奏共贺,皇上准了,我便也来了。他们今日上船,暂便没我什么事了。久闻西湖之名,从前数次路过,都未停驻。正好趁今日得闲,便出来走走。谢巡检若得空,与我一道同游?” 朝鲜是大明亲近一个属国。号称小中华。李家王朝对大明一向恭顺,是太祖亲口所言“永世不伐之地”,长期以来关系良好,所以皇帝也愿意给朝鲜使团和自己亲弟弟一个面子,准许使团出京入浙。因了大明规定,似这样使节队伍中,必须要有锦衣卫武官一道,除了保护,也有监察之意。且宣王大寿之庆,不容有失,所以萧燕被锦衣卫指挥使徐庆林指派随行。今天能上船到湖心人,无不位高权重,似萧燕这样五品千户,原本就不够资格,加上宣王与徐庆林早年有过不和,自然不愿看到他派来人。 船上安全护卫,除了王府,还有锦衣卫浙江指挥衙门人。任浙江指挥衙门千户陆俊能干机敏,从前与萧燕是同僚,关系尚可。萧燕知道宣王不欲自己出现他寿筵上扫他兴,考虑到应无大事,便也未坚持上船,只叮嘱过陆俊后,自己就便衣绕湖漫步而行,不想却这里遇到谢原。 萧燕既这样开口,谢原自然欣然应下。两人前次见面时,因有公务身,也未多话,此刻游湖半圈,相谈甚欢,渐渐连称呼也改了,不再随官职。萧燕比谢原大了一岁,二人便以兄弟相称。 行经岳王庙前,萧燕道:“锦衣卫供奉岳王爷。我既入了这门,今日又路过,岳王庙少不得要进去拜一拜。”二人经过古柏参天甬道,入了正殿,拜过帅盔战袍岳王塑后,出来行经一酒肆,一时兴起,便登楼拣了个临窗雅座,相对落座,浅酌数杯后,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隐隐鼓乐之声。从窗中眺去,估摸着应是王府一拨贵客登船,待那艘大画舫缓缓驶往湖心,街边行人便纷纷跑去未被禁严湖边去看热闹。 萧燕收回视线,望向对面谢原,见他正靠椅背上,眉宇间神情怡然,踌躇了下,终于还是道:“谢老弟,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是和李三娘有关。” 谢原一怔,立刻看向了他。 萧燕不再犹豫,略微压低了声,道:“我先前听说,你与她似有婚约,本以为你们已结成连理。昨日却意外得知一消息,你们过来路上似与宣王世子相遇,他要娶她为妃?本朝规矩你也晓得,似世子这样皇室子弟,婚配时属地里平民中择选便可。王府既有此意,我当时便猜测她应已与你解了约?那位三娘子,她自己若愿意话,这桩婚事本也没什么。但其中有些隐情,怕她也是不知,若就这样嫁去,未必是桩良缘……” 锦衣卫耳目遍布天下。宣王虽得皇帝宠信,但王府中也安插过人。朱友莲事,萧燕自然清楚。 他当锦衣卫多年,遇到这样与己无关事,本来绝不会插手。只是出于当初那女子留给自己极好印象,现既见到谢原,忍不住便提了一句。 谢原听他说原是这事,一松,便道:“她拒了王府婚事。”见萧燕露出惊讶之色,便把原委略微提了下,末了,又略有些不自然地道:“我和她……又好回来了……” 萧燕这才明白过来,由衷赞道,“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富贵浮云?这位李三娘,果然少见。谢老弟好福气,能得娶这样一位贤妻。只是待你们成婚之日,我怕是赶不上讨杯喜酒喝了,唯祝你二人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谢原觉着他赞三娘话深得己心。点头道:“她这样女子,我确实第一次见。能娶她为妻,于我是生平第一事。多谢萧兄吉言。”说罢敬了一杯。 此事既无碍了,似这种牵涉王室成员秘闻事,萧燕自也不再提,只是道:“宣王爷向来有贤名,何况这样王府婚娶之事,三娘子既然不愿,想来应也不会再滋扰不放。”说罢便转了话题。谢原虽知他方才话未说完,只见他转了话,便也不再追问了。 二人也算酒逢知己,待兴起身,已过了午,沿湖往回走了一段,看见前头路上挤满了人,经过时,见岸边一个行船埠头处停了艘饰满鲜花船来接人。岸上来了几辆大马车,边上随行,除了王府和浙江锦衣卫衙门人,还有一个随使团一道来朝鲜小吏。卫兵们驱赶开看热闹人,马车上便依次下来十几个穿了华丽服饰女子,脸脖上一色涂厚厚白粉,搽点鲜红唇彩,一望便知是乐舞女伎,只是穿着打扮与大明国舞女大相径庭而已,抬抱着伽琴、玄鹤琴、奚琴、长鼓短箫等乐器,施施而来。 道路被阻,萧燕与谢原便停了下来。萧燕解释道:“这是朝鲜使团带来x乐舞团。本是想进献给皇上,皇上转赐给了宣王,一路便跟到杭州。” 朝鲜受汉化极深,宫廷乐里,雅乐、唐乐均传自中国。唯独x乐本土所有。所以此次特意带了个x乐舞团,想要讨好大明上国。 他两人说话间,那送女伎们上花船朝鲜官员李世元已经看到萧燕,认出了他。急忙跑过来拜见,解释道:“金大人已经湖心船上了,提及小国进贡给天朝这舞团。承蒙不弃,王爷及诸位大人起了兴致,便命下官将她们送上大船。” 萧燕目光掠过一众女伎,略微点了下头。 李士元一路行来,对这个锦衣卫武官有些畏惧。见他点头,又再三告罪,这才转身指挥女子们上船,对着垂颈走后一名红衣女子叮嘱道:“真伊,你是首舞。今日座都是天朝尊贵人物,务必要善美,容不得半分闪失。” 那女子微微抬脸。脸上虽也傅了厚粉,但还是能辨出她美貌。她仍是小步前行,恭谨地应了声是,声音甜美。 朝鲜汉化很深,朝中官员大多能说汉语。这些舞女既是被训练了送往天朝,自然也能说汉话。 李士元显得很是满意,怕天朝大人物们等急了,又催促她们加脚步。 女子们一个个从谢原和萧燕面前鱼贯而行,阵阵浓烈脂粉香气扑鼻而来。那个走后名叫真伊舞女经过谢原身前时,仿佛注意到了他,视线从他脸上飞掠过,眸光略微一闪。 她这一微小表情稍纵即逝,加上立刻又低头,并未引起旁人注意,李士元还催。 谢原也并未注意。只是等着她从自己面前过,好继续前行。目光无意落下,落到了她露衣领口后颈上时,略微一顿。 那是一小段女人后颈,因了头发高高梳起,显得很美。但吸引他注意力,却不是它洁白和修长,而是正中一颗绯红肉痣。 这颗痣很小,颜色也漂亮。谢原还没看清,真伊已经从他面前过,被扶着上了船。 “走吧。” 萧燕一边再次叮嘱了几句那个锦衣卫百户之后,叫了声谢原。 谢原收回神,再看一眼真伊窈窕背影,转头而去。 花船载了人,朝着远处湖心划去。谢原与萧燕继续往回行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只是到底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直行到昨日他曾经过那段路,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想起来了。昨天这里遇到那个避开惊马女子,虽然没看到脸,但因为当时那女子背对他,距离又近,他看到了她后颈上正也生了这样一颗痣! “那个真伊,可能有问题。”他迎上萧燕惊诧目光,脱口而道,迅速把自己发现说了一遍。 萧燕神色立刻凝重起来,“你确定没看错?” “除非这世上有两个女子,同样位置凑巧长了一模一样痣。否则以我目力,绝不会错。且昨天那女子,不但有武功,身手也不弱。” 谢原毫不犹豫地颔首。 “一路过来时候,我曾远远见过这个真伊几次,样貌确实就如刚才所见。真正真伊昨天也绝不会有机会出现这个地方让你碰到。若你看得没错,这两人就是同一个话,那就是一种可能……” 假真伊取代了真正真伊,易容出现了被送上船朝鲜乐舞团里,而她目…… 两人迅速对望一眼,脸色齐齐微变,转身朝着方才方向疾步奔去。 这里离那上船码头有段路,等赶到时,花船早已经不见踪影。 平日湖上自有船只往来,今日却因了贺寿之故,偌大湖面之上,船只被清得干干净净。一直奔到苏堤,才湖角看到一片被挤一起密密船只。二人连番跳上外一只船,解开了绳。一直等岸边守候解禁船娘听到人提醒,说自家船被两个不知死活男子解开了,瞧着是要往湖心闯去,慌忙跑了过来扯住缆绳阻拦:“客官,不行啊。你们不要命,我还要我船咧……” 萧燕喝道:“锦衣卫执行任务,征用你船。有什么闪失我会赔!” 那船娘听到锦衣卫三字,面上露出些微惧色,却仍有些不甘,放着绳子不松手,嘟囔道:“你空口无凭,万一到时候出了事,我去哪里找你……” 谢原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回头一看,这么巧竟是昨日那个曾与自己搭讪船娘。此时也顾不得别了,道:“你放心,绝不会让你担损。” 船娘睁大了眼,一下认出了他。一怔之下,立刻眉开眼笑松了手,自顾跳了上去,笑容满面道:“二位客官,我信你们了。你们虽是大男人,力气比我大。只论到划船,你们两个加起来也未必有我。看你们着急样子,想必是有要事。我好人做到底,送你们去便是。” 萧燕见这船娘态度突然大变,虽不明所以,只也晓得她所言有理,加上事急,便道:“那就多谢了。你放心,回头会重赏你。” 船娘不看他,只冲谢原嘻嘻一笑,人已经到了船尾,架好了橹,正好顺了风向,摇着小船便朝湖心如游鱼般飞而去,越靠近大船,船上乐声便越发清晰,连番传来。乐声渐息,等再次响起时候,已经是陌生曲调了。 “富贵窝人就是命好,”船娘也听了出来,忍不住喟叹一声,“我听说还有朝鲜进贡女人为咱们王爷贺寿,这大约便是她们乐舞吧?” 乐舞既起,舞女必定也已上场了。萧燕神色愈发紧了。正此时,大船上守卫发觉有民船靠近,抽刀搭弓急令退回。萧燕掏出随身腰牌举高,喝道:“我乃北镇抚司缉事千户萧燕,有紧急事务上船,一律让开!”——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第26章 第26章 守卫认出腰牌,忙撤了弓刀。萧燕与谢原攀住大船船头,腾跃上了甲板,径直便往二层船楼冲去,道口处遇到一个守卫着百户,萧燕低声吩咐一声,那百户点头而入,稍倾,一身麒麟服浙江衙门千户陆俊便匆忙而出。等听到事由,脸色大变,转身欲往里,忽然又停住脚步,看了眼萧燕和谢原,踌躇道:“万一若是看错,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王爷会不会怪罪……” 陆俊有这样顾虑,也不无道理。那个女舞者真伊若真是刺客,自然大功一件。若是被证实有误,这样场合来那样一出,无异于就是当众打朝鲜使团脸,只怕会惹出一场轩然大波。 萧燕面无表情,嘴里已经蹦出了俩字:“放火”。 陆俊立刻明白了过来。 他是锦衣卫,他进入这个衙门第一天起,被灌输第一条准则就是无条件地执行上命。宣王虽位高,却不是他上司。眼前这个北镇抚司红人萧燕命令,才是他该遵照执行。 陆俊不再犹豫,立刻点头。 宽轩华丽船楼大厅里,朝鲜舞女们正真伊带领下,随了清悠乐曲,从□渐渐舞至末尾。香风拂拂,舞裙飘飘。座人第一次见到这种带了异域风情舞蹈,显得颇是陶醉。 一曲既了,宣王点了下头,除了世子朱友莲,座中宾客们纷纷附和赞好。此次朝鲜使团带团使节金昌国见状,忙起身自谦道:“天朝富有四海,小国这区区舞乐,虽不能入王爷世子之眼,但也确是小国君王微末心意。王爷若是中意,留下作为闲暇消遣便是。” 宣王看了眼坐侧旁显得兴致缺缺世子,见领舞那个女子虽面傅厚粉,但也辨得出来是个绝色美女,年纪也不过十七八样子,舞蹈歌喉都是上佳。心想那个他想求娶李氏女子既不贞,自然不能入王府门。姑且把这朝鲜女伎赏了给他,但愿多少能分些他心思。再看一眼那红衣女子,便朝金昌国问道:“她叫什么?不错,赏金一锞。” 金昌国忙道:“她叫真伊。真伊,王爷要赏,还不上前叩谢。” 真伊面露惊喜之色。她身后那群朝鲜女孩们是用羡慕眼神看着她背影。三个月前,她们作为佼佼者,从一大群女孩中被入选到这支随使团赴大明国舞团中时,心中有即将背井离乡悲伤,但多,还是骄傲和对未来希冀。朝鲜国民众眼中,上国大明就是富庶与高贵之地象征。能被送到这里,不只她们自己,连她们家人也能邻人面前夸耀一段时间。而现,真伊显然比她们幸运。 真伊垂脸到了宣王座前,跪下叩头。听到宣王叫起身,复又叩头,这才缓缓从舱板起身,接过侍从递来金锞,缓缓纳入阔大衣袖之中,正这时,忽听舱外传来一声惊慌叫喊:“不好,舱房失火了!跑!” 受邀而来众多贵客反应了过来,立刻面露仓皇,一下没了先前雅适气度,纷纷起身往外奔走而去。舞女们惊慌尖叫,船楼里顿时大乱。宣王体胖,惊慌不备之下,一时起不了身。他身侧护卫还来不及到近前架住宣王离座,真伊神色木然不动,手腕却微微一翻,一道寒光便自袖中朝面前宣王直直射去。宣王目瞪口呆,无法动弹。一边护卫也来不及拔剑护卫了。 一道月白身影如鬼魅般闪到了宣王面前,只听沉闷噗一声,喂了毒短匕射上那人后背后,竟直直掉落地,只不过将衣衫划破了一道口子而已。 真伊惊骇,猛地看向对面那个突然冒出来看似书生年轻人,见他转过身来,一双冰冷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电光火石间,立刻明白了过来,知道他必定贴身穿了护甲。 似她这样行刺,取就是出其不意一招毙命,既然已经失败,就不作再次无谓徒劳,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立刻转身往舱门飞奔而去。 萧燕身上,确实穿了大明宝业局为锦衣卫军官打造外出办事时准备特制铁丝软甲。方才里头一乱,他便奔入楼舱,见那女刺客已经出手,来不及出刀,便飞扑而去,用自己着了护甲身躯挡了宣王面前。此刻见这女人穿梭过众多客人和她舞女同伴往舱门奔去,如行于无人之境时,并不追赶,只是冷冷望着。 真伊眨眼间到了舱门,眼看就能大批卫兵赶到之前闪逃而去,面前突然一道刀光,带了劈破空气细微风声,直直迎面袭来。 出于一种经受过长期严酷训练得来武者本能,真伊猛地往后避闪,才没被深中,只肩膀处却已被劈中,一张脸也被刀余锋掠挑而过,发髻顷刻削散,她面颊皮肤陡地感觉到了一丝冰冷寒意。 于是诡异一幕发生了――真伊披头散发,左边肩膀鲜血淋淋而下,左侧脸颊皮肤也被划开一道长长口子,那口子从下颚延伸至颧骨,甚至已经微微往两边开裂,却看不到有一滴鲜血流出。 挡住了她去路并伤了她,正是谢原。 “真伊,你疯了!” 金昌国终于回过了魂儿,嘶声力竭地大声吼叫起来。两腿已经软得无法站立,一屁股坐了舱板上。 他带来人,竟然会行刺大明国王爷。无论行刺能否成功,自己和这个使团,乃至于整个朝鲜用心,只怕都要百口莫辩了。一旦触怒上国,后果绝不是自己或朝鲜可以承担得起。他清楚地知道,十几年前,安南趁了大明与蒙古作战时候,杀了大明使臣,结果遭到大规模征讨报复。直到现,边境上大明士兵还不断斩下安南人头颅去换取赏金。 “她不是真伊。她戴了人皮面具而已。” 萧燕冷冷道。 女刺客似乎没听到萧燕说什么,众人惊骇目光之中,死死盯着伤了她谢原。也不知是她本人表情,还是那张面具关系,有那么一瞬间,神色极其僵硬。只是很,她便似乎镇定了下来,转着她那张诡异万分破脸,看了一圈身边人,慢慢退到地毯角落处,终于站定,瞟了萧燕一眼,又看向谢原,这才开口道:“你太狠心了,竟这样伤我,我记着昨天还遇到过你。当然,你当时应该没看到我脸。即便看到了,与现这张也不一样。我知道一定是遇到过你缘故,我计划才遭失败。你是如何看出我不是真伊?” 谢原盯着这女刺客,缓缓道:“你不必知道。你只需知道你已无路可走便是。” 女刺客倏然收回目光,哼了一声,道:“这可未必。” 已经冲了进来陆俊再无耐性,喝了一声,身后大批锦衣卫校尉和王府卫兵立刻朝那女子扑去,那女子唇边露出一丝诡异微笑,只听轰地一声,她站身之地仿似起了爆炸,立刻浓烟滚滚,烟雾布满了小半个船舱,等浓烟稍散,一众人真正惊呆了,那女子方才立脚之地,现空空如也。一个大活人,竟这样凭空消失了。 陆俊猛地冲到她方才所立角落,掀开地毯一看,失声道:“破开了个洞!” 萧燕和谢原也冲了过去,见舱板竟多了个一尺径破口,似他们这样男人自然难以通过,但以那女刺客身材,从这里逃走,却并不难。 “下面通哪里?” 萧燕立刻问陆俊。 陆俊负责船上安保,自然熟悉船体构造,飞道:“下面是货舱,空。” “下去追!” 萧燕一声令下,校尉和卫兵立刻奔去。沿着舱底滴血痕迹,一直追到后船舷处,血迹便断,哪里还有那女刺客影子?显见是跳湖遁去了。 一场原本好好船上贺寿大宴,竟落得这样结果。宣王虽然无碍,只吓得不轻,且又愤怒,哪里还有心情继续,立刻令船往岸上靠去。 惊魂未定金昌国带了剩下舞伎,跪了舱板上连连喊冤:“王爷明鉴。小国上从君王下至黎民,对天朝上国俱怀仰慕之心,绝不敢有任何造次之心。方才萧大人也说了,这刺客不是真伊,一定是有人冒充……” 宣王盛怒稍减,渐渐也冷静了下来,抬头见萧燕入了船舱。虽则先前对他颇有成见,只方才毕竟受过他那一挡之恩。见他朝自己行礼,烦躁地挥了下手,问道:“刺客呢,抓到没?” 萧燕道:“水遁而去。已命人沿岸布防搜索。她受了伤,应该逃不远。” “方才这女刺客,这样竟也能逃脱。可知道她来历?” 一直未作声朱友莲忽然问道。 萧燕看他一眼,道:“据我所知,倭国忍者擅长这种烟遁。这个女刺客,身手与忍术,决不下官当年曾遭遇过一个倭国上忍之下。若我推测没错,只有倭国甲贺或伊贺家族,才能训练出这样上忍。” 金昌国闻言如逢大赦,立刻附和道:“对,对。倭国一直贼心不死。必定是倭人派来刺客,意图挑拨上国与小国关系,好从中渔利。幸而王爷贵人天象,倭人奸计才未得逞。” 金昌国这话,虽有推卸责任嫌疑,但萧燕其实也趋向于这种分析, 宣王大怒,猛地拍案道:“倭国蛮夷之地,竟也敢包藏这般祸心!看我堂堂大明如何收拾这一干跳梁小丑!” 萧燕沉默。 他能直接上折。这里发生一切,他自会一一翔实载入奏折上报。至于皇帝看不看,看了后,他和那帮掌控了朝局文官们怎么处置,这就不是他所能掌控了。 宣王渐渐定下心神后,终于觉得应该表示一下自己风度,便道:“萧千户,方才幸而有你替本王挡了一下。本王也非忘恩之人,本王记下了,还有那个人……”他张望了下,看不到人,停了下来。 萧燕略微一笑,道:“他姓谢名原。实话说,今日全仗了他揭破刺客面目,下官才及时登船。” 宣王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一边命人将他宣入,一边念了两遍,等谢原入内上前见礼时,忽然瞥见朱友莲盯着他,神色间略有些怪异,终于想了起来是谁,暗自叹了一声巧合。 那李姓女子既然他有私情。他先是救过自己儿子,这一次又救了自己,若是再暗中使绊,实说不过去。 这宣王确实如萧燕先前所提那样,还算是明理。想了下,面露微笑,点头道:“好,本王也一并记住了。你二人今日大功,待本王禀与皇上后,必定一一有赏。” 谢原与萧燕对望一眼,朝宣王齐齐道了声谢。此时船也靠岸,宣王便王府护卫陪同之下,登岸匆匆而去。岸边远远围观百姓丝毫不晓得船上方才发生事,只是见大画舫竟这么便载了贵人折返了,私下不解地低声议论不停。 船上行乐遭惊-变,王府中寿筵却仍继续。宣王虽没什么心情了,只这日子毕竟逢喜,既然有惊无险了,想冲淡晦气,所以不但没叫停,反热闹起来,只不过戒严甚,令萧燕谢原二人齐齐自己附近护着。 从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况是这样大事。李珂很便隐约听说大画舫上出了不好事,王爷和一干贵客们才中途折返。面上自然随众人作出惊讶愤慨之相,心里却暗暗有些幸灾乐祸,颇有点大家都是跋山涉水来替你祝寿,叫你撇下咱去寻活,瞧瞧,报应来了吧想法。又听说谢原仿似立了大功,与那个锦衣卫千户萧燕一道随伺王爷身边,暗忖既然谢原这个夺了世子妃正主儿都没事,自己想必不会有事了。终于心中大定,直到晚间,喝得醉醺醺地回了素玉园。次日清醒后,才得知素玉园里原本住着朝鲜使团那院落里,昨夜舞伎真伊房间床下搜到了她尸体。只是状况惨不忍睹,竟是整张面皮都被刀割剥了去,连去勘看过温兰都不愿多提及半句——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第27章 27、第27章 沿岸虽布了控,后却搜寻无果。考虑到那女刺客受伤失血,水域又阔,极有可能已经命丧湖里。只等了数日,附近一带却都没有发现浮尸报告。这个女刺客,就仿佛一阵空气般地消失了。再防备了一阵子,此事终于也就只能不了了之了。倒是那位船娘,过后果然得了王府厚赏,便不再以划橹为生,改行上岸去开了间铺子,也真算是际遇上佳了。 这一趟杭州之行,李珂看来,是出行不利竹篮打水,姜捕头等人看来,是八卦狗血大开眼界,而咱们男主角谢原看来,却是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但是不管怎样,天下没翻不过去页,也无不散筵。二十这日一过,众多外地来官员相互拜别一番过后,便陆续启程离开杭州,哪来哪去。谢原与萧燕辞别,李珂自然也收拾东西准备上路了。 回去行程,并无来时那样磕磕绊绊,可谓一路顺风。到了台州境时,李珂停留了数日,随温兰寻到了她先前与李三娘偶遇双平镇,找到了她和另个族人坟茔,将遗骨移入棺椁,一切打点好后,便准备送往淮县老家入土为安。 姜捕头等人并不十分清楚其中原委,只知道要移灵是李珂老家两个故人而已。从这里到河南路途遥远,又是件不干净活,晚间连落脚地也只能是义庄野庙,唯恐李珂会把这差事吩咐到自己头上。没想到议人选时候,谢原却主动揽上了身,让他们都先回去,说自己雇两个人一道去河南就是。大家顿时松了口气,李珂自然也不会反对。 谢原之所以会主动应承这事,全因来时路上,已从温兰口中晓得这个故去薄命女子才是自己原本未婚妻。无论出于道义,还是后责任,他都觉得此事自然要他应承下来。 从这里送灵到淮县,一个来回便是数月,路上辛苦他倒无谓。只是此刻,大家都已散了各自回房有些时候了,与他同屋睡姜捕头鼾声也开始起伏有致,他却始终没丝毫睡意,心里总觉得有点空落落。 先前,他虽然已经知道了温兰并非自己未婚妻李三娘,但老实说,对此一直没什么大感觉。大约第一眼见到便是温兰缘故,心里先入为主地一直觉着自己未婚妻仿佛本来就该是她这个样子。直到现,亲眼见到了李三娘棺木,这才仿似被真正敲醒了,明白自己和那个让他一直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女子,若非机缘巧合,其实根本就是两个毫不相干陌生人而已。 虽然先前杭州时那一晚,她亲了下自己,让他觉得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但过后这么多天,一直到现,谢原原本已经笃定心又有些悬了起来。他和她是天天见面,却基本没有单独相处机会。除了道上赶路,歇下脚两人碰面时候,边上不是有这位,就是有那位,要么干脆大家都凑齐。好不容易前日驿馆里走道上相对碰见了,她对他说话又是关于李三娘事……而且,她除了不大与他说话,不会主动来找他这个人――谢原承认,他其实也一直没主动去找过她。但这绝不是因为他不想。他其实挺想。但是自从他发现,她看着自己时目光与脸上笑容与看着姜捕头他们时并没多大差异后,他那种想靠近她胆气便也开始渐渐消退…… 她大概其实只是不讨厌自己,然后不想嫁给世子朱友莲,所以到后才改了主意,又要了自己吧? 谢原经过前阵子短暂头脑发热之后,现终于得出了这样结论。 这个想法让他有点受打击,但还好,不管怎么样,反正那样情况下,她第一个想到男人是自己,而不是别人,那就是件叫他高兴好事了。但是明天起有段时间里,他就要看不到她了,他忽然又觉得很不安心,甚至起了一种荒唐念头:会不会数月后,等他回去了,兴冲冲要去娶她,她却又已经改了主意? 谢原被自己这个想法扰得实睡不着觉,加上姜捕头鼾声也确实够吵。终于起身开门,看向她和春芳住屋子。那里已经黑漆漆一片没有灯火了,想来此刻,她应该已经睡了下去。 谢原看了片刻,有些苦恼地抓了下头,终于还是默默回房,关门睡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温兰就醒了过来。 事实上,出这趟远门这些日子里,一般都是她比春芳醒得早睡得迟。她蹑手蹑脚下了床,想趁她还没醒时候把自己脸给弄好。拿了盆子正要开门出去,忽然看见门边地上躺了封信,瞧着像是从门缝里塞进来。心中微微一动,过去俯身拣了起来。 信封上没收信人名字。但温兰估摸着是自己,因为春芳不认字。 温兰取出信纸,看了一眼,很是惊讶。 信居然是谢原写。 他说:我今天就要送三娘归乡了,下次再见时候,我就要照咱们约定娶你为妻了。可是我忽然想了起来,我到现甚至还不知道你闺名。我希望等到我娶你时候,能亲耳听到你告诉我。后,我不时候,你要保重自己,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信上墨迹还没完全干。不过简单几句话而已,却看得出来,一笔一划,字迹显得很是谨慎。 温兰有点发呆。没想到他竟会来这样一出。等反应了过来,忽然顿悟了过来,这些天,自己和他好像确实没多少交流。其实,也不是她故意不理睬他。只是她性格天生就是这样。上次之所以会亲他一下,也不过是天时地利加上心血来潮共同作用结果。现虽然和他定了婚事,但确实没爱得要死要活那种感觉,加上对方面对她时,也显得很是拘谨,她自然做不出男人都喜欢那种小女儿情态了。莫非就是这样郁闷到了他,他才会临行前今天一早,终于忍不住给自己下了这样一贴出其不意猛药? 她一直觉得他这个人挺闷,没想到竟也会来这样一出…… 温兰低头,再看一遍她生平收到第一封真正写纸上情书――虽然没读到什么山盟海誓甜言蜜语,但应该也勉强能算是情书了。她想象着他一大早爬起来写这些字,然后轻手轻脚潜到自己门口往门缝里塞场景,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酸酸甜甜感觉。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是挺好。大概只要对象不是惹自己嫌,女人都不会反对男人给自己写情书吧。反正她现心情不错,甚至忽然有点期待接下来谢原面对自己时候,他该会是什么表情? 身后冷不丁探出了一个脑袋。春芳不知何时竟趿鞋起身过来了,揉了下惺忪睡眼,含含糊糊问道:“三娘子,你站这里看什么?” 温兰吓了一跳,忙把信折了收起来,拿起盆子便匆匆开门。 天渐渐大亮,驿馆里开始热闹起来。吃早饭时候,一干人都到齐了,却独不见谢原现身。温兰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昨夜和他同住姜捕头,听他说道:“他天还没亮就已经动身走了,说街上人少好行路。” 温兰有些惊讶。亏她刚才还一直想,是不是现找个空和他道声别,或者顺带把自己名字也告诉他呢。搞了半天,原来人家把信一塞就走了。 温兰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但忽然,觉得好像没什么胃口了。 此后一路无话,再过些天,一行人终于回了乐清。温兰把带回小玩意送给了小堂弟敬中后,顺带也对孙氏提了下,说自己现改了主意,愿意嫁谢原了。 李珂知道孙氏性子,要是让她知道错过了和宣王府那门亲事,往后至少半年内,自己少不得就要忍受她念叨和埋怨,所以到前便对随行人下过封口令,叫不准提王府事。所以孙氏还不知道有这一茬。见一趟杭州回来,这个侄女便转了态度,居然愿意嫁人了,自然高兴得很,满口应了下来。大约是怕她再悔主意,当天便兴冲冲地又去找了媒婆,商议前次被中断过礼之事。 儿子虽没一道回来,据说是被另派了事,要数月后才回,但马氏自然明白儿子心思。现见女家忽然又托了媒婆来传话,意思是要重议婚事。她本就不是个计较人,自然不会拿娇,反正聘礼之类物件,从前都已经备好。于是两家你情我愿,商定等谢原一回来,就把婚事办了。择了个好日子,顺顺利利过了大礼后,谢原和温兰喜事就算定了下来。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第28章 28、第28章 六月初第一天,温兰从一脸兴奋春芳那里得知了一个消息,谢原昨夜回来了。到了晚上时候,第二个消息也接踵而来。孙氏告诉她,初十是大吉日,宜嫁娶求嗣。反正万事俱备,现人也回了,到了那日,就把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叫她这几天哪里也不要去,家等着就是。 温兰一听,就剩这么几天了,放松了这么久弦忽然有点紧了。再转念一想,男方先前丢下一封类似告白信就跑了,现刚回来,人家就跟他说,什么都替你准备好了,只等着你这个郎过几天去迎亲,说不定现比自己紧张。他既然紧张了,那自己还紧张什么?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她本来就不大往外跑,现孙氏叫她等家,那等着就是了。 这地方本就是个小县城,加上这件喜事双方当地都是名人,一个是县令侄女,以行事超乎寻常和面上黑斑闻名,一个是颇有威望武官,当地几乎没人不知道他。所以这事很便成了大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话题。当然民众表达多,还是对人外表不般配遗憾。尤其等看到现这个没了大胡精神奕奕准郎后,这反差就强烈了。 别管外人怎么背后替谢原叫屈,他本人现却是如踩云端,心里欢喜藏都藏不住,只盼初六那日点到才好。想象一下吧,先前路上那段时日里,他一直还有些患得患失,就怕女方再次变卦。等风尘仆仆地一脚跨入自家门槛,老娘迎上来,第一句话就是“儿子啊,娘啥都替你准备好了,就等你回来去娶李家姑娘呢”,这若不叫天降喜事砸他脑门那还叫什么? 既然很就娶亲了,这婚后住哪儿,是件大事。谢家多年来一直住老街。前面一个院子,底下前头是堂屋,后头烧火灶房,两边是卧房,和左邻右舍挨一块儿共用两边墙壁板障,是典型本地民居。虽然被谢原娘收拾得干干净净,但毕竟是老房子了,稍嫌窄仄。按她意思,是趁这几天儿子回来有空,把一直空置着巡检司后衙收拾出来当房,一家人以后搬到那里去住。谢原有些犹豫。毕竟马氏眼睛不便,年纪也大了,住这里习惯,乍搬到地方,怕她不便。把自己想法说了,马氏便道:“那是从前我一人,你又不大家,我自然要住这里。如今你娶媳妇了,这里窄小了,还住这里,我怕李家姑娘有想法。” 谢原一听,觉着也有道理。见母亲已经决定了,第二天便也去办。到了晚上,春芳却过来找他了。说三娘子听说后,让她传个话,一切以谢原娘方便为上,不用特意搬家。 马氏其实原本就不大想搬,只不过是怕媳妇过后后嫌弃这里小,这才叫儿子搬。没想到这李家姑娘这么便主动带了话来,心里对这个未来儿媳妇是喜欢。 很便到了初十这个好日子。谢家里外已经收拾一,门口贴了大红对联,挂了灯笼,街上也搭了喜棚,酒席从院子里一直摆到街面上去,到了傍晚吉时,一阵噼噼啪啪鞭炮声中,谢原穿了崭官服,骑马一帮亲友簇拥下,喜气洋洋地往县衙去接娘了。 温兰这边,自然也是一早开始便忙碌起来了。洗过澡,穿上大红嫁衣,梳了头,脸上妆面自然不会让旁人动手,自己描眉点唇。反正孙氏现也有点习惯她种种出格举动了,脸上又有一块大黑斑,再怎么打扮也就那样,加上又是留自家后一天,随她心意就是,不过心里嘀咕一句,也没反对。一切都准备好后,便等着郎来迎亲了。到了傍晚时分,听到外面一阵鞭炮声,知道到了,忙给盖了盖头,喜娘扶着她送了出去上轿。拜堂、入房,一番赘礼掠过不表,后等闹洞房人都散了出去吃喜酒,屋子里只剩她一人了,温兰这才终于长长舒了口气,一边站起身活动下有点僵硬四肢,一边打量这间房。见四壁糊着墙纸,大床上铺了红彤彤喜被,挂着百年好合喜帐,另头桌案上点了大红喜烛,照得刷了漆斗柜箱笼闪闪发亮。 这是很朴素一间房,甚至因为家具摆得过多显得有些拥挤,却叫她看了挺安心,有一种终于有了属于自己小窝感觉。 温兰对着镜子,揭掉了脸上那块黑皮,左右照了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烛火关系,忽然发现自己还适合这一身喜气洋洋装扮。镜子里人,看起来还挺漂亮。她冲她笑了下,便照了规矩,坐回了床沿边老老实实地去等郎。 外面一直挺吵,喜宴很是热闹,她屋里头,都能听到外面人起哄郎灌他酒阵阵声音。一开始还侧耳听,渐渐便有些累了,挪到床头靠着床架继续等,一直等到有点犯困,忽然听见门外穿来了嘻嘻哈哈声,伴随着一阵杂乱脚步声。知道是他过来了,睡意顿消,睁眼看向了门口,果然没一会儿,虚掩门被推开,出现了一个高大身影。 温兰再怎么淡定,这娘子也是生平第一回当。见郎入房了,急忙垂下眼,视线落地上。终于等到那人走到了自己跟前站定。再等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动作,也没说话,忍不住便抬起眼。 不知喝了酒,还是出于紧张抑或兴奋,他脸庞有点红,眼睛正一眨不眨地俯瞰着她。 温兰被他看得有点尴尬起来,不自觉地摸了下自己脸。轻咳一声加以掩饰,又朝他微微笑了下,便问道:“你回来啦?” 谢原这才醒悟过来,脸红了,嗯了一声,终于动了一下,坐到了她身边。过了一会儿,扭头看着她问道:“你肚子饿吗?我给你拿点吃?” 温兰道:“我不饿。不吃。” 她现确实不饿。因为从县衙到这里路不远,无需担心途中内急麻烦,所以上轿前已经吃过东西了,何况现也没什么胃口吃。 于是又冷场了。 温兰再等了片刻,见身边他仍没动静,一双手还是老老实实地搭他两个膝盖上,眼睛只盯着他脚下地面,额头好像还浮着一层水光。 现不过六月初,晚间还是挺凉。估摸着他是因为紧张才出汗。想让他放松下来,温兰便用一种轻松语调道:“你前次走时候,不是留给我一封信吗?自己信上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谢原刚才入洞房前,就有点晕,现坐她身畔,近得仿佛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香气,晕得厉害了。听她忽然提那件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干出事,一阵紧张,下意识地便点头。 温兰道:“我姓温,单名一个兰。你以后可以叫我三娘,也可以叫我小兰,这是我小名。” “小兰……” 谢原低声重复了一遍,目光闪亮。 温兰抿嘴一笑。坐着又等了一会儿,见又冷场了。他还是不动。这回真不管他了,自己脱了鞋便爬**,抖开被子坐进被窝,打了个哈欠,道:“累了一天,我困了。” 谢原听见身后随即传来一阵轻微@@声,知道她脱衣服了,心怦怦跳得差点没蹦出喉咙。一千一万个想回头,脖子却又僵硬得像被什么给卡住了,无法动弹…… “帮我衣服放一下……” 他听见她这样说了一句。终于顺势回过了头。看见她已经脱去了外面红嫁衣,坐被子外上半身只着了件红色胸衣,用根细细红带绕系了她脖颈上,裸着一只玉白臂膀正朝他伸来,手上是刚脱下外衣。 谢原慌忙起身,手忙脚乱地接过她递来衣服,放了一边床头柜上,呆立床前。 温兰仍是坐着,很自然地抬高双臂解头上发髻,那件胸衣随了她手臂高举跟着抬高,顿时遮不住胸前风光,从侧旁露出了半只圆球状胸乳,艳红布料旁衬下,醒目得可怕。 谢原脑子轰地一声冲上了血,脸涨得通红。 温兰却没留意自己刚才抬手无意间已经春光泄露了,解了发髻垂肩上,抬眼见他还僵那里,叹了口气,道:“你还不上来?那我先睡了。”说罢要躺下。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第29章 29、第29章 “我上来!” 他慌忙应道。话音刚落,木床一沉,果然便爬坐了上去,眼睛却只盯着那个绣了戏水鸳鸯大红枕头,脸还是很红。 温兰已经躺了下去。 她本来也不是个调皮人。但这样场景,先前却没想到过。一个看着人高马大男人,洞房之夜,竟然比她这个原本该害羞娘子表现得还要害羞……心里那种**因子挡不住地萌芽了,忽然就很想戏弄一下自己这个丈夫。于是翻了个身趴到枕上,侧过脸朝向他。 谢原一开始还盯着枕套看,随了她翻身,视线不自觉地瞟向了她,再也挪不开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穿得这么少女人身体。带给他不仅是强烈视觉冲击,那种微妙心理冲击是强烈。 他看到她就那样随意地趴自己身侧,脸枕着她光裸臂膀。大红喜被低低地垂盖她后背上,遮住了渐渐窄瘦那段细细腰肢。她乌黑长发撒枕上,袒露出了**洁白而纤柔后背。连那两边随了她动作而微微突起肩胛骨,也秀气得像一对蝴蝶翅膀。 他看到这一切,与他熟悉男人身体线条是那样截然不同,而她仿佛并未意自己□,仍肆无忌惮地望着他。 他呆呆看了片刻,视线自然地落到了她腋下部位,再次看到那里因受了压迫而从胸衣边缝里泄出一道圆弧线条,身体蓦地一紧,某种无名之火一下蹿了出来,从他小腹处迅速蔓延到了全身。血液飞血管里涌流,刺得他皮肤像要着了火般地难受。他觉得喉咙一阵阵发干,要命是,连十指指梢都似有针头密密地刺,又麻又痒。 他忍不住用力捏了下拳,立刻听到自己十指与掌心摩擦所发出轻微格格响声。 “小……小兰……” 他舔了下干燥唇,费力地低低唤了声她名字,抬手微微颤抖着,朝她慢慢伸了过去。 “你以前有女人吗?我可不喜欢你碰过别女人,再来碰我。” 就碰到她肩膀时,他忽然听见她开口这样问了自己一句。看向她。见她正望着自己,神情显得很是严肃。一怔之下,手便缩了回来,摇了下头。 “一次也没有?”她追问,表情显得有点不信。 他下意识地继续摇头,忽然觉察到不对,急忙又改为点头。 温兰压下心里溢出那种小小活,面上却没现出来。 其实吧,他要是说有,她也不会怎么样。刚才纯粹只是逗他而已。但真知道他一直都没有过别女人,还是件叫人舒心事。看着他现一脸难为情样子,那种想逗弄他念头强烈了,便微微嘟了下嘴,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我才不信呢。你都这么大人了,连一指头也没碰过女人?” 谢原见她不信,有点急,后背一阵发热,连舌头都有些打结了,结结巴巴道:“真没有……你信我……” 温兰眼睛不自觉地便瞟向他下腹处,见那里现已经高高鼓出了一个包。 谢原随她目光垂下了视线,一眼看到自己那已迫不及待抬起了头地方,脸是烫得像灼了火一般,急忙微微收腿想遮挡住。 温兰嗯哼了一声,顺手捋了下散枕上被自己手臂压住长发,微微翘起下巴,朝他那羞处点了下,“你说以前没碰过女人。那这样时候怎么办?洗冷水澡?还是自己解决?” 谢原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呆住了。 他先前做梦也没想过,婚之夜要被自己妻子拷问这样一个叫人难以启齿私密问题。此情此景,面前女人要是换作他人话,毫无疑问他一定会觉得她不守妇道,这样话都问得出口。可是现面对着她似认真又似促狭眼神儿,起先那种错愕过后,他却又觉到一阵夹杂了窘迫极度刺激感朝自己迎面扑来,恨不得压下去那里倏然又怒胀了不少,甚至觉到了一丝难耐痛楚。额头后背再次沁出一层细密薄汗,心跳得几乎要槌胸而出了。 “我……我以前早晚都练童子功……”他终于对上了她眼睛,困难地吞咽了下,带着喉结一阵上下滚动,低声解释道,“练功之后,杂念就会消失。” 童……童子功! 她脑海里立刻跳出小和尚劈叉过顶金鸡独立一副画面――也不知道从前打哪里看过来。 她已经明白他意思了。 男人若没受刺激,一般早晚自然勃-起,尤其是清晨时分。他刚才意思,就是说练了这功夫,就会打消下去。但是……所谓童子功,难道不是要保持童子身才能练功吗,难道不是只有和尚才会去练这种功夫吗? “你……练童子功?” 她抑制不住惊诧,一下从枕上爬着坐了起来,睁大了眼望着他。 谢原点了下头。 “我小时候就去福建少林寺学艺,一直到了十六岁时候,朝廷和蒙古开战,我家是军户,我要去打仗,这才回家……” 这下轮到温兰发怔了。 少了她咄咄逼人问话,谢原刚才一直往外冒汗总算止住了。暗暗呼出一口气。等心跳平稳了些,见她还不动,便试探着叫了她一声:“小兰……” 温兰回过了神。 “你练童子功,怎么还娶老婆?”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 她注视下,谢原刚刚好不容易才褪去热潮又涌了上来,脸再次热了起来,略带了些忸怩地道:“我……是少林俗家**……师叔说,练童子功也是可以娶亲……” “所谓童子功,并非意指童子之身,而是说**之后,使人到老也能如童子般灵台空明,养精益神。” 谢原怕她不懂,想了下,又耐心地向她进一步解释。 好吧……原来是自己孤陋寡闻,想歪了。 她哦了一声,看他一眼。见他此刻脸还是有点红,神情略带羞涩,直直望着自己一双眼睛却闪闪发亮,带了种遮掩不住热切和兴奋,不知道为什么,□外手臂皮肤忽然一紧,仿佛一阵凉风吹过,起了层细细鸡皮疙瘩。忍不住伸手轻轻揉擦了下。 “你冷吗?躺下去。” 他立刻这样说道。 “啊不冷……”温兰轻轻咬了下唇,心里**因子再次抬头,决定再刁难一下他。 说老实话,她先前觉得自己对他一直只是淡淡一种喜欢。这也很正常。像他这样一个男人,基本也没哪个女人会讨厌。但也就如此而已。对这个婚夜,原本就没抗拒,但也没什么大期待。觉得反正嫁了他,往后和他好好过日子就是。没想到现,看到这个站起来比她要高一个头都不止大男人,她面前却是一副任你蹂躏羞涩样……想想,就觉得有点兴奋。 她微微咳嗽一声,抬起脸望着他,一本正经地道:“这样啊,我懂了。你刚才意思是说,遇到像现这样情况,只要练下那种功夫,所有杂念就会心无旁骛自然消去,是吗?” 谢原有点难为情。但还是点了下头。 “你们少林寺功夫,真厉害啊,我也想学……”她装模作样惊叹一声。 “嗯。少林寺功夫确实深妙。只是我天资愚钝,不过学了十之一二而已。别功夫想要有所成,须得苦练,你身子娇弱不适修习。倒是这童子功讲究心法运气,并非只有男子才能练,女子也能修习。你虽然没有根基,但只要循序渐进,坚持下去,假以时日,对强身健体也是大有裨益……” 温兰见他一本正经地接自己话说下去,滔滔不绝。想象着以后和他相对练功,练到两人都清心寡欲了然后各自道声晚安睡觉场景,差点没笑出来。强忍住了,绷着脸道:“那好,你现就教我。要是真有你说那么好,我立刻拜你为师。” 谢原目瞪口呆。 这可是他洞房夜啊,他不想收徒弟!可是他娘竟然要他教什么童子功。别说他现心猿意马难以自控,就算真入了定,练得心火全消自然睡了过去,那这个婚夜不就泡汤了? 他一千一百个不情愿。 “下次……好不好?” 他望着她,几乎是恳求了。心里很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这么多话。 “不行。我现就想学。” 她摇头。 谢原暗叹口气。 她就坐他对面,身上裹那么丁点布料。他只要伸手出去,立刻就能把她扯到自己怀里。先前几个月里,他不止一次梦里幻想过这种场景,到了后来,连自己也有点搞不清到底是做梦还是躺床上幻想了。但是现,他却硬生生伸不出手去…… 温兰见他只发呆。既没扑过来强迫自己和他洞房,也没真照自己话开始练功,便催促道:“点啊,我等着学呢!” 谢原没办法,勉强压下心里各种乱窜想法,打起精神,照了自己平日晚间睡前修习那样,朝着她慢慢侧卧下去,口中说道:“清晨盘膝,晚间卧姿。你跟我样子学。双手拇指中指轻搭……” 他竟真照自己话,开始正儿八经地教她练功了。温兰忍了许久笑意终于爆发,“哎哟”一声捧住肚子,伏倒了枕上闷笑。笑了一阵勉强抬头,见他也不摆练功驾驶了,只呆呆看着自己,一副不明所以样子,只好一边忍着笑,一边伸脚轻轻踢了下他腿,道:“我跟你闹着玩呢,没见过你这样老实。再说了,我真要学也不至于急着这一刻。倒是你,一身酒气,刚才好像出了不少汗。你赶紧去冲个澡,回来咱们就睡觉了。” 谢原大喜过望。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丢下一句“你等着我”便到了门口,轻微地吱呀开门声中,人已飞地闪身而出。 温兰想着他刚才呆头鹅般样子,人都躺下去了,忍不住还拉过被子蒙住头笑个不停。过了一会儿,听见门又被开启声音,露出头,看见他已经打着赤膊站回了床前,上下只着一条裤子,宽阔肩膀上还没来得及擦干几滴水珠烛火映照下,就和他现望着自己眼睛一样,闪着晶莹而奇异光。 “我回来了……” 他低声向她汇报。 屋子里静悄悄,她甚至能听到他越来越粗浊呼吸声,忽然有些紧张,便闭上眼睛嗯了一声,缩被窝里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身畔床再次一沉,她立刻感觉到他还带着潮气散发着强烈男性味道躯体朝自己靠了过来——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 第30章 3、第3章 正这时,床边靠墙另侧那头忽然起了咣一声响动,仿佛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墙壁。那边厢跟着又隐隐传来了一老妇人声音,仿似骂,“一群猴崽子们!我说你们怎就消停了,原是都猫这儿了!再不趁早散,小心老太婆我拿拐杖敲打!”――因为声音很大,所以这边也能听得见。很明显,墙那头有人,而且仿似还有不少人。 温兰大吃一惊,呆呆看着刚爬**谢原。 谢原没料到竟会有人到隔墙春芳家听自己墙角。虽然没看到是哪些人,但想想也知道,必定是县衙和巡检司衙门里那帮毛头小子们。怪不得先前自己脱身得这么顺利,原来这帮人早打了听墙角主意。 现他倒没了先前缩手缩脚。低头见温兰缩自己身畔一动不动,脸红彤彤一片,怕她被吓到,急忙低声安慰道:“没事……咱们刚才说话声小,那边听不清。刚出声赶他们是我娘。这帮兔崽子,我――” 他停了下来,轻轻拍了下她手背以示安慰,起身坐了起来,探身过去墙上用力敲了下,大声喝道:“都给我滚!再赖着不走,下个月都给我去巡夜!” 他话音刚落,那边便传来了一阵沉闷笑声。 谢原平日手下面前颇具威严,难得遇到这样能被笑闹机会,便是被晓得了也不会怎样,所以两个衙门里那些还没成家毛头小子们暗中便商量好了,一道去听洞房墙根。因老街都是并排相连老房子,两家不过一层板障相隔,动静大些话,隔壁便能听得清楚。所以待喜宴散后,一帮人便涌到了春芳家与房相连屋里,悄悄附耳墙壁上偷听。不想等了半天,只听到隔壁传来嗡嗡说话声,并无料想中惊天动地。正等得不耐,不想春芳去报讯,把马氏给请了过来。这下偷听不成了,又听隔墙传来了谢原喝声,知道被郎觉察了,顿时哄堂大笑,十几个人只好起身,却仍不肯离去,纷纷对着马氏笑嘻嘻摊手道:“马大娘,你赶我们走,总要给些彩头,要不然我们就不走,晚上就这里坐着过夜。” 马氏今日也是心情极好。只巴不得这些人早散去才好,不能碍了儿子媳妇好事,哪里还会计较别,从腰间荷包里摸出预先备好一块散银,□芳递了过去,笑道:“晚上我家酒还不够你们这帮猴儿们吃?又讨要来了!拿去打酒去喝,赶走。再赖着,酒没得吃,当心吃我拐杖!” 春芳把银子递给领头王翰,翘了下嘴,表示自己鄙视。王翰接过,道:“妹子别急。咱们这许多兄弟,妹子看中哪个只管开口……” 春芳脸涨得通红,呸了一声,作势便要打,王翰慌忙后退,笑嘻嘻地和身后一帮子人对着马氏说了些吉利话,这才一哄而散。 过了一会儿,房门口响起一阵咳嗽声。马氏回来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们听一样,道:“总算都清净啦!我这把老骨头也好去歇啦!”说完随了一阵得得拐杖声,脚步渐渐远去。 温兰靠墙侧耳再听,确定那边真没人了,长长松了口气,慢慢重又躺了下去,闭上眼睛。他凝视她片刻,也跟着睡下了。 谢原从来没有像现这样,靠她靠得这么近。他和她就并头躺同个枕上,甚至能闻到她长发里散出那种淡淡香气。情不自禁朝她再靠了些过去,脸庞终于碰到了她散枕上发,就像触到了一幅幽凉而光滑丝绸。 “你压住我头发啦……” 正当他心怦怦直跳,偷偷想要靠得近,手心也开始发痒时候,她忽然睁开眼,对着他这样说了一句。 谢原哦了一声,仿佛做贼被抓到一般,有点臊,急忙往外挪了一点,规规矩矩地收回手放了身侧。两人便一个朝里,一个朝外地侧卧着,四目相对。 他看见她把长发随意捋到了脑后,朝着自己抿嘴微微一笑。心里忽然涌出了一阵甜蜜之意,觉得就算什么都不做,就像现这样,能天天和她躺一张床上,看着她对自己笑,也是件叫他极其活事。 红烛映照下她笑得太好看了。他终于忍不住,低声对她说出了一句一直就很想说话:“我以后……会对你很好……” 温兰一怔。随即笑意浓。 他以为她不信,再次强调,“是真……” 他忽然闭嘴了。因为她已经朝他伸过了手臂,指尖轻轻抚触过他脸,低声道:“这可是你洞房夜,你光说个不停。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谢原脑子轰地一热,一下握住她正挨自己脸庞上那只手,稍稍一带,便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用力地抱住了。 万事开头难。这男欢女爱也是如此。郎本就是个正常大龄男青年,单身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把自己心仪女人娶进了家门,两人现肌肤相贴,说干柴浇油再遇上火都不为过了。至于娘,虽然一时还有点不习惯男人怀抱,但被那种扑面而来仿佛带了热气男性气息给一熏,手脚忽然有点发软了。听见他自己耳边含含糊糊叫了声“小兰”,她还没来得及应,嘴唇一热,已经被他亲住,觉到一只手也摸过来了,似乎想要从肋侧探进胸衣里。 温兰到了这里后,原来身上胸衣不可能穿一辈子,所以入乡随俗地也穿这时候女人们内衣。但毕竟不过是一层布料,她不习惯太过宽松,自己便稍微改良了下,做得比普通那种要紧窄一些,上头系绳于后颈,下端缚于后背,类似于现背心式胸衣。他手又大,勉强探进一半后,只好退了出来,改寻她系背后那条衣带,想把它解开。终于摸到了结,他开始笨拙地解,一不小心,把个活扣给拉成了死结。 温兰听他呼吸愈发急促,手动作开始带了几分焦躁,怕被他扯断带子,忍住了笑,拿开他手,自己从被窝里起身背向他,轻声道:“你慢慢解。” 她后背几近□。纤柔腰背曲线他面前一览无余。他屏住呼吸,伸手过去终于解开了结。她把胸衣从头脱了出来,然后转了过来,朝他微微一笑。 她那如隆起丘峰般美好曲线就这样坦然而骄傲地袒露他面前。 他睁大了眼,定定凝视片刻,一只手终于颤抖着,朝那一臂可及颤巍巍挺立**伸了过去,一把包握住了。掌指间那种好得出乎他想象陌生触感令他喉间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含糊呻-吟,另只手也跟着罩住了另一边。就像个刚发现了奇玩具孩子,贪婪而好奇地把玩不停,甚至无师自通,很又将她整个人轻而易举地抱着斜坐到了自己怀里,将她微微托高,低头下去狠狠一口吸了上去,双手用力揉捏。 未经人事那里何等娇嫩,禁不住他这样略带粗鲁调弄,那两处被他轮流吸咂敏感之处仿佛生出了电流,迅速蔓延到了全身,些微疼痛,些微酥麻。她有些难受,哼了一声,用力将他头推离开自己胸口,将他推倒床,他带了强烈**不解注视之下,跟着趴伏了他胸膛之上,低头下去轻轻亲了下他唇,然后低声呢喃道:“讨厌,太粗鲁了,我疼……” 谢原那里才真是胀得发疼,见她亲了下自己,接下来却又这样埋怨,一时憋着一口气,脸涨得通红,咬唇看着她,道:“那你喜欢怎样,我听你……” 温兰趴他身上,早感觉到他已然坚-挺那里死死抵住自己。从前虽然见多了,但都是冷冰冰没有生命,又怎能与他这样充满了热力与攻击性相比?下意识地紧紧收腿并拢,轻轻摇头道:“你轻些就好……”长发乱纷纷随她动作摆动,发梢拂过他赤-裸胸膛,便似有无数小手挠,挠得他浑身发痒。 谢原终究是男人,便如面前摆了块鲜肉狼,此刻哪里还能停住口。再也忍耐不住,一个翻身,便将她欺压下。一番辛苦探路过后,终于入得花门。 过了一会儿,那个不听话娘皱眉哎哟一声:“疼!” 男人慌忙抽身后退。 温兰喘了口气,瞥见趴自己上头他辛苦了半天,现神色紧结,额头已经憋出一层薄汗,一时不忍,只好又道:“好了,继续吧……” 男人很是高兴,再次蓄势而入。不想刚进了个头,微微一送,那种被紧紧裹夹感才刚升出,身下温兰又紧紧抓住他肩膀,嘤嘤细声道,“疼啊……讨厌啊……那么大做什么……” 谢原很是狼狈,额头已经滴汗了,只好再次停住――经历过前次,这次却终于学聪明了点,不再完全撤出,只是停下不动。同样戏码上演了数次之后,忍无可忍男人终于一冲到底,开始一个郎该有翻身大作战。 。牛牛小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diaoju5.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diaoju5.com